宁王府中,夜色深深,这深宅大院里各处守备森严,到了这个时候已是四处落锁。
宁王妃坐在窗子边,瞧着院子里那些影影绰绰的山石草木,满脸怔然。
丫鬟红玉走来,低低说道:“娘娘,早些歇下吧。天都这样晚了,王爷今儿想必是不来了。”
宁王妃眸色似水,淡淡道:“不慌,再等等。今儿不是她们的日子,他该来的。”
红玉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又退了下去。
宁王妃又等了片刻,直至月上中天,依然不见那个男人的身影,方才神色暗淡的想要起身。
这微一动弹,惊觉身子竟然已经坐僵了,不由痛呼出声。
红玉慌忙上来扶她,一面说道:“娘娘坐久了,起来活动活动腿脚便好。”
宁王妃自嘲一笑,说道:“果然是我过了,不该拔了那一院子的芍药。只是总也过去这么些年了,他怎么就不能忘呢?”说着,她略停了停,又不无伤感道:“这兴许是我的报应,所以老天叫我无子。到头来,还不是被人占了去。”
红玉替她捶着腿,忙说道:“娘娘别这样自苦,无论如何,娘娘才是王妃,又替王爷费心费力主持中馈这些年,王爷总是敬重娘娘的。”
宁王妃脸上露出了一抹苦涩的笑意,怅然道:“是啊,连你都说他是敬重我了。然而,我要这敬重又有何用!”
主仆两个说着话,门外忽然一盏灯笼晃过,就听门人通报道:“娘娘,王爷来了。”
宁王妃只呆了一呆,便见那蟒袍玉带的男人,披着一身夜色,从外面进来。
宁王走进室内,环顾四周,目光落在了宁王妃身上,他问道:“这么晚了,还没睡下?”
宁王妃浅浅一笑,盈盈起身:“这么晚了,难为王爷还记得来妾身这儿,空了那几位姐妹的房,不怕明儿她们抱怨?”
宁王脸上露出了一丝微不可查的不耐烦,但也转瞬即逝。
他走上前来,自宁王妃头上取了一朵珠花下来,拿在手中把玩着,说道:“老夫老妻了,还吃这些酸醋,你也真耐烦!”
宁王妃笑着,没有言语。
但听宁王又道:“我多年膝下无儿,这两日皇兄又问起这件事来,竟然有意把诚亲王第五个儿子,过继给我。我力推了去,但这件事总这样下去,只怕不行的。你也不想,半道出来个养不熟的儿子吧?”
宁王妃的脸上爬过一丝难堪,她盯着宁王,开口道:“王爷,你这是怪责妾身?”
宁王没有接话,又说道:“今儿朝廷武举,我看了三个孩子,名次极其靠前,竟然都是陈长青府上出来的。陈德修不必说了,听闻那个得了第一的,原是个乡下汉子,竟然是他的女婿。不得不说,这陈长青真是慧眼识人。好的,全拉到他家里去了。”
宁王妃不知他为何半截里说起这个来,没有出声。
宁王又说道:“本王打听了,陈大人的女儿,原先竟然在你母家府上做事。”
宁王妃心头一跳,看着他,忽然一笑:“王爷这是,用得着妾身了,方才过来?”
她和宁王做了半辈子的夫妻,哪里不晓得他心里那些主意!无事不登三宝殿,真是用得上她了,方才惦记起来。
宁王将那珠花朝桌上一撂:“瞧你这话说的,有这层关系在,多多走动走动,不是好事一件?那是你的母家,又不是外头。皇上如今还当盛年,对陈长青极其宠信,又看重武官。那孩子到了御前,怕是要平步青云了。多多结交几个朋友,没什么坏处。”说着,又意味颇深道:“你那个太子妃外甥女,未必就能拉扯的动你们苏家。”
宁王妃脸色一凛,冷笑道:“王爷不必再说了,妾身向来少回母家,王爷又不是不知。何况,那女子在妾身母家时,不过是个婢女,要妾身去跟她结交,折煞妾身罢了。官面上的事,王爷还是自行料理吧。妾身妇道人家,恐帮不上什么忙。”
宁王面上一阵冷硬,他看了宁王妃半日,方才淡淡说道:“苏月娥,本王之前怎么没看出了,你竟是个六亲不认的人!”
他扔下这一句,便拂袖而去。
宁王妃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跌坐在凳子上。
红玉上来,劝道:“娘娘,王爷好容易来了,何苦跟他置气斗嘴。”
宁王妃笑了笑,自言自语道:“他是用的着我了,才想起来找我。我在他眼里,就只是这样了。”说着,眼泪便扑簌簌的自眼眶里落了下来。
当年,她或许是做过了,无论怎样也该给他留个后才是。也不至于弄到如今,自己身边空落落的,心里没有着落。
翌日,秦春娇趁着易峋去街上办杂事时,打发老胡骑了骡子,去杏林春请了大夫来。
老胡面上泛出难色来,说道:“太太,这杏林春的名头可大的很,馆主医术颇为高明,就是太医院也常请他去探讨。轻易,可不好请的动他。”
秦春娇便说道:“不碍事,你只管去。去了,报上大爷的名讳,说是他内人请的就是。”
老胡心里将信将疑,还是依着嘱咐去了。
到了杏林春,他将秦春娇的话转述了一遍,那馆主听闻是易峋的内子,便想起去年端午节来探病的娇俏女子来。
当下,他二话不说,提了药箱,跟了老胡出来。
老胡见太太那番话果然奏效,心里暗暗称奇:大爷和太太果然有本事,这么难请的人,一听大爷的名讳,就跟来了。
这般,对着自家主人,更是佩服的五体投地。
那馆主到了易家,看见偌大一间宅院,不由吃了一惊,向老胡打听了一番,方才知道那两口子这半年来的变故,不由连连赞叹。
秦春娇跟他是见熟了的,本身又是乡下出身,没有那么多顾忌。胡娘子就领着程馆主,一路进了后院。
到了后堂上,秦春娇正在等候,和他起身见过,寒暄已毕,便说道:“我近来总有些胸闷恶心,还不思饮食,不知是喜是病,想请程大夫给瞧瞧。”
程馆主听说,心里也是关切,便替她诊脉,又问道:“敢问小娘子,这月事不来,已有多久了?”
秦春娇答道:“差不离,总也有一个月多了。”
程馆主点了点头,收回手去,满脸堆笑道:“这便是了,恭喜小娘子,这是有喜了。”
第139章
虽心中早有预料,但听了程馆主的论断,秦春娇心头还是忍不住的一阵狂喜。
胡娘子在旁听着,也很为她高兴,连忙上来笑道:“恭喜太太,贺喜太太,太太可真是有福气,这才几个月的功夫,就有喜讯啦!”
这话倒不全是恭维,这世上多得是为了子嗣而翻脸的夫妻。
眼下大爷对太太虽好,但这毕竟是新婚,还在热乎头上。赶在这个时候,太太就怀了身子,那可真是锦上添花。若这头胎就能生个儿子,那就再不用愁什么了。
胡娘子心里想着,这太太可真是个有福之人。谁能似她一般,有个朝廷做大官的父亲,再有个即将当官的丈夫,汉子还百般疼爱,入门不过三个月的功夫,就能怀上身子。
这京城里不乏千金小姐,但过得能这样顺的,还真就不算多。
秦春娇心中欢喜,正向说些什么,易峋却已从外面进来了。
易峋才踏入门内,迎头看见程馆主,不由一顿,上前问道:“程大夫怎么来了?”说着,心念微动,看向秦春娇,问道:“春娇你果然是病了?可要紧么?”
秦春娇脸上微微一红,抿嘴一笑,低头没有言语。
程馆主摸了摸唇上的髭须,莞尔道:“小娘子没有生病,只是有喜了。”
易峋一时没有明白过来,迟疑问道:“……什么有喜?”
秦春娇瞅了他一眼,颇有几分怨怪的意思,没有吭声。
程馆主便说道:“就是有了身孕了。”说着,又微微责备道:“峋子,你也是当人家汉子的人,怎么娘子身子不爽快了这些日子,全不知道?”
其实秦春娇身子不舒坦这些日子,易峋早叫她请大夫,只是秦春娇自己忙着铺子上的事情,便拖延到了这会儿。
但听着程馆主的话,易峋却全无辩解,只是说道:“是我疏忽了,大夫教训的是。”
秦春娇从旁小声道:“不关峋哥的事儿,是我自己大意。”
程馆主看了这小两口一眼,不无责备道:“你们年轻,不知道轻重,麻痹大意的。这妇人怀身子,可是件大事。若不能好好调养,娃儿掉了还是小,落下病来,可就是一辈子的事了!”
易峋听着,颇有几分紧张,问道:“那大夫,我娘子身子可有要紧么?”
程馆主瞧着他,这小子也算是他从小看到大的,打小就是一副大人样,少年老成,从来不见他失态,这会儿却慌乱起来,竟有了几分少年人该有的可爱意味来。
他呵呵一笑,说道:“不必慌,我适才替她看过了,除了近来有些劳累,并没其他的。”
易峋又问道:“那内子近来不思饮食,又总胸闷恶心,时常疲乏无力,这该如何是好?”
程馆主便说道:“这妇人怀孕,头几个月是要受点罪的。待会儿,我开一贴安胎方,照着方子吃上两贴药,多吃些滋补的饮食,不要累着,歇上一段日子就好了。”言罢,他又交代了许多妇人孕期的饮食起居相宜和禁忌,特特叮嘱了一句:“峋子,我可得嘱咐你,这头三个月十分要紧,可万万不能行房。我晓得你们新婚,正是如胶似漆分不开的时候,别为着一时痛快,弄出事来,得不偿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