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春娇没有答话,只是转身又回到了厨房。
易峋不愿他多问秦春娇的事情,接口说道:“昨日进城,接她回来的。桐生叔不是要说打春的事么?”
赵桐生这才将目光自秦春娇的去向处拉了回来,回神道:“对,说打春的事。”然而仅这一瞬的功夫,他的念头就已经变了。
他扫了易嶟一眼,说道:“今年打春,我想着让嶟哥儿来当这打春人。”
这话一落地,易家兄弟各自一怔。
今年依着惯例,是该易峋了。赵桐生来商议这个事,必定是要为自家拉好处的,易峋是料定了他是要把这位子说给赵有余,谁知道他竟然说要让自己兄弟来当,这当真是出乎意料。
易峋心念微动,看了一眼自家兄弟。
易嶟张了张口,正要说话,却听赵桐生又说道:“嶟哥儿年轻,正是能干的时候,村里年轻人也都喜欢你,你当这个正合适。”
易嶟没有接口,只看着大哥。
易峋不知这老狐狸卖什么药,虚应付道:“多谢桐生叔看得起我弟兄。”
赵桐生不理这个话,依旧兴致勃勃道:“只是今年我倒想着把系春绳的典故,也都演起来。”
系春绳,也是老习俗了。意思是说要一个未婚女子,事先编出一条五彩绳索来,系在泥牛身上,也有催牛下田的意思。
但依着风俗,这打春的人和系彩绳的女子,虽都是未婚青年,却得是大伙认定的一对儿,暗里是个圆满的寓意。
以往,这事都是定了亲的男女担任。但后来易家哥俩接了这差事,两人又都没定亲,系春绳这可有可无的一道,也就省了。
赵桐生今儿撺掇着易嶟领这差事,却又把系春绳的事拉出来,不知打什么算盘?
易峋唇角微勾,心里已大致有数,面上不动声色,继续套这赵桐生的话:“桐生叔看得起我弟兄,那当然是好。但不知,这系春绳的人选,又着落在何人身上?”
赵桐生只当他应了,笑着说道:“系春绳要个没成婚的女子,又得是家境殷实、有福气的姑娘方好,不然没得招灾!依我看,就我家秀茹吧!”
他这话才说完,易峋还没言语,一旁易嶟就闷闷的撂下一句:“我不干!谁爱干,谁干去!”
第13章
赵桐生没有想到,易嶟竟然当面就回绝了他。
比起儿子,他现下更愁的是女儿的婚事。赵秀茹今年都十八了,连亲事都还没定下,这在乡下简直匪夷所思。究其根源,还是在这易嶟身上。赵秀茹喜欢易嶟,已经到了没遮没掩的地步,一村的人全知道。她天天追着易嶟跑,易嶟不理她,她也乐此不疲。赵太太不知骂过她多少回,告诫她姑娘家要矜持,她却全听不进去。
赵桐生也不是没有想过强给她说门亲事,但一来赵秀茹自己不愿意,动辄在家上吊跳河的闹腾,二来她喜欢易嶟的事,已是闹得下河村人尽皆知,一般人家谁也不愿意要个这样的媳妇儿。若说定到别处去,赵家两口子自己舍不得女儿远嫁不说,人家不会来下河村打听?听到赵家姑娘这等名声,谁还肯呢?所以,赵秀茹的亲事一直拖延到如今,早已成了赵家两口子心头的一块病。
易嶟这女婿人选,倒也没什么不好。他生得一表人物,和他哥哥易峋,都是远近有名的俊俏小伙子。易家家境殷实,易嶟又能干,上头又没有公婆要伺候,赵秀茹若是嫁到易家来,赵家两口子心里也是极满意的。
但易嶟却没那个意思,要说女追男就隔层纱,赵秀茹粘他到这种地步,但凡心里有点意的男人,也早就上门提亲了。易嶟却毫无动静,可见他对赵秀茹的态度。
原本易嶟一直没有说亲,赵桐生也当他还在孝中,这事不着急。然而今日在易家见到秦春娇回来,虽然不知道里头实情,但赵桐生心中却没底起来。所以说起打春的事时,他临时改了主意。他想借着打春的名义,将易嶟与赵秀茹绑在一起。
打了春,易嶟和赵秀茹的事便算是公认了。赵家提亲,易嶟就得答应,不然他就成了败坏人家姑娘声誉的负心汉。村里人能戳着他的脊梁骨,唾沫星子淹了易家的房子。
赵桐生如意算盘打的好,却没想到易嶟竟然一点面子也不给,当场就回绝了他。
他的脸顿时拉了下来,说道:“嶟哥儿,打春是村里的大事,多少年轻人求还求不来,你竟然不愿意?”
易嶟正要说话,易峋已先行接口:“多谢桐生叔的好意,但我家已连着两年干这差事了。今年若还让我弟弟当这打春人,只怕难以服众。”
赵桐生将手在桌上一拍,斥道:“这话真是胡说,打春是村里的大事。嶟哥儿去年就当了,今年怎么就当不得?!谁不服,让他来跟我说!”说着,又推易嶟:“你不要有顾虑,我说你当得,你就当得!”
易嶟只觉得胸口憋了一股闷气,想要发作,背上却被易峋轻轻拍了两下。当即,他就静了下来。
只听易峋说道:“桐生叔虽是里正,但村里的大事还是不要专断的好。不然将来再有什么事,怕就管不动人了。我看村西头的虎子就很好,听闻他年前也说了亲,系春绳的人选也是现成的,也不必乱找着免得再弄出误会来。”他这话没说透,却已是暗示赵桐生那小伎俩上不了台。
赵桐生铁青着脸,一言不发,端起碗来,喝了两口。天冷,茶到了这会儿已经凉了,他皱了皱眉头,却没有说什么。
又坐了一会儿,赵桐生便随意找了个由头,起身告辞去了。
送走了赵桐生,易嶟忽然想起了一件事,问他哥哥道:“这桐生叔不是说有两件要紧的事,怎么只说了一件?”
易峋顿了顿,淡淡说道:“大概是说不出来了吧。”
第一件事就碰了钉子,第二件想必也不是什么好商量的事,赵桐生一件谈不拢,第二件当然也索性不提了。
易嶟又说:“哥说让虎子来当这差事,但我瞧着,桐生叔未必会愿意。”
易峋唇角微勾:“这就不是我们操心的事了。”
易嶟点头,接口说道:“只可惜了虎子,他干其实正合适。”
两人说的虎子,是村西头老猎户丁家的独子丁虎。他今年十七岁,是村中的青年猎人,为人老实热诚,踏实肯吃苦,村里人也大多喜欢他。
易峋说了一句:“不过是个虚名。”
两兄弟说着话,秦春娇在里面听见动静,便出来收拾茶碗。
她弯着腰,将桌上的碗一只只叠放起来。
易嶟看着她那娟秀的侧脸,眼眸里流露着毫不掩饰的迷恋。
易峋看在眼中,那不舒服的感觉再度回来了。弟弟喜欢春娇,这事他是知道的。但当初春娇是应了他的,她是他的,他也不会将她让给别人,就算是亲兄弟也不行。
想到方才的事情,易峋心念微动,问道:“赵家姑娘,你当真一点儿也不中意?”
易嶟脸色一僵,不由自主的瞥了一眼秦春娇,说道:“我压根就不喜欢她,是她自己一定要粘着我。赵家打的算盘,和我没什么相干。”
秦春娇听着,心里倒也没觉得怎样。赵秀茹她也认识,这姑娘喜欢易嶟,她也知道。只是没想到,赵秀茹竟然为了等易嶟,熬到了现下还没嫁人。
她收好了茶碗,抱到了厨房去洗。
易峋看着她远去的身影,又问易嶟道;“你不喜欢她,那也罢了。但你也不小了,差不多也该说门亲事了。今年不能办,但明年也就行了。你有没有中意的姑娘,哥托人给你说去。”
易嶟不知不觉攥紧了双手,他低了头,闷闷说道:“哥就别管我的事了!”
他中意的姑娘?易峋明知道他中意谁,还问他什么,他又不会给他!
易峋脸色微沉,同在一个屋檐下头,他当然想断了弟弟的心思。
易峋是自私的,但在这种事上,又有谁是大方的?
他沉声说道:“我是你大哥,爹娘不在了,你的事我当然要管。”
易嶟将手握得紧紧的,手指关节泛出了些青白,他闷闷说了一句:“爹娘在世的时候,原本是打算……是打算……”他话说到这里,却没说下去。
易峋的脸色,也微微变了。
原来,易母在世的时候,曾有过打算去秦家提亲,但不是替易峋,而是替易嶟。按说一般来讲,都是先替大的说亲,大的定下了,再说小的。易母也情知自家两个儿子都喜欢隔壁老秦家的丫头,她倒也不是不待见春娇,私下里却打算将她说给易嶟。至于易峋,她想都没想。
这心事,她曾悄悄透露过些许给易嶟,也就让易嶟心里存了些格外的期待。可惜,还没等到易家张口,秦老二就把女儿卖了。
其实也不只秦春娇,易母在世的时候,压根就没想过替易峋说亲。这倒不是说易家待长子不好,恰巧相反,易家夫妇可谓是极度溺爱这个长子。旁人家都是哥哥让弟弟,易家却是弟弟让哥哥。自小到大,家中但凡有了什么好东西,易嶟未必能得着,易峋却一定会有。易家夫妻,哪怕自己不吃不用,也一定要把最好的给易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