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宝笙冷眼瞧着徐大夫人难看的脸色,暗道这徐幼宁拍到了马蹄子上。
若是她没记错,这秦氏出身不显,是秀才之女,家中平平。全靠与徐大老爷徐文顺以才相交才成了亲。
这会子徐幼宁提起宋知府,却有说秦氏做不了主的嫌疑了。
果然,秦氏将手里的茶盏咯噔一放,不咸不淡道:“念经的日子倒教官府来拿人,我徐家的面子还要不要了?
幼宁,你亲娘去晦气的日子,恐怕你也不该这样给她找晦气的吧?”
徐幼宁闻言惊愕,飞快朝芸香使了个眼色。
芸香会意,磕头道:“回大夫人的话。这丫头下得毒药厉害得很,老夫人如今躺在床上出了一身的疮,还有些面红发热。姑娘也是担心老夫人身子才急着这样说的,请大夫人勿怪。”
秦氏闻言,脸色稍霁。她打量了顾宝笙一眼,见她雪肤上红印明显,只默默垂泪,委屈极了。
梨花带雨的女子她见过不少,俱是粉泪盈盈诉说自己心中委屈,让人怜惜的。而眼前的女孩儿,垂泪无言,纤细瘦弱,如柔柔春雨,润物无声,直哭到人心坎儿里。
她不由问道:“你哭成这样,可是因冤枉你了?”
“怎么会是冤枉她?毒就是她下的!”徐幼宁尖声吼道。
秦氏瞪了她一眼,芸香就赶紧又替徐幼宁描补起来,“回大夫人的话。老夫人是去佛堂诵经,喝了六安瓜片,又回房吃了碗鸡丝米粥才犯病的。
今日只有这小姑子连着去了这两处,除了她再无别人下毒的可能。”
“可是芸香姐姐,”顾宝笙抬着水汪汪的泪眼儿望她,含着哭腔小声道:“是你说老夫人的猫儿去了,需我念《往生咒》,我才跟你走的。
何况,今日不是要念经书,厨房不许见荤腥的吗?你污蔑我不要紧,可怎么能连老夫人都污蔑起来了。”
芸香暗道不好,就听顾宝笙接着奇道:“那下药的人为何要多此一举下两份药,老夫人常年念佛又不吃荤食的。我与她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为何要这样害我?”
话还没说完,徐幼宁就从秦氏背后跳出来,气冲冲的开始骂人。
“你当然跟我祖母有仇了。”她理直气壮道:“你不过是个下贱的小姑子,偏不要脸想做我哥的小妾。
因知道了我祖母不喜欢你这样出身卑贱的,所以才想毒死了她,再讨好我大伯母!”
秦氏气得脑仁儿疼,这徐幼宁如此行状,说她与此事无关,恐怕她自己都说服不了自己。
“可是,”顾宝笙试着解,“我父亲是……”
“你还敢说!”徐幼宁听也不听,全然不顾芸香朝她使的眼色,说得更起劲儿,“你们清平庵的姑子做妾也不是那么一回两回了,哪个不是穷乡僻壤来的破落户想巴结人的?想做我哥的妾?”她重哼一声道:“也得看看你的身份!”
“你怎么这样说我家人?”顾宝笙抬头红着眼道:“我爹是当朝丞相!”
徐幼宁被气笑了,“你爹要是丞相,那我还说我爹是皇上呢!”
秦氏咳嗽了两声,方让徐幼宁停下了胡闹胡骂。刚才看这小姑子,肿脸红额,但脖颈异常雪白,却也未料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身份。
秦氏不由犯了难,若她是假的,随意打发就完。可若是真的,在这徐府死了伤了,如今老夫人躺在床上,自然是她担这个责任。
但这二房的烂摊子,却要她平白背黑锅,秦氏心里就不大痛快。且若要处罚徐幼宁,二房那烈货必定又要让她族中生意有损。
因而,只让人扶顾宝笙坐到一旁,并不与她膏药。只等着大夫和王嬷嬷出来,让瞧瞧这可怜模样,是真是假都由老夫人得罪人去。
徐幼宁自然觉得是她是假的,一个劲儿嘲讽的拿眼刀子戳她。
顾宝笙低头暗叹,多亏徐白肖父,要是像秦氏,这徐家大约就完了。
等了不多时,就见王嬷嬷送了大夫出来。
“老夫平生从未见过此等病状,还请嬷嬷另请高明!”李大夫拱手抱歉道。
“大夫能否将病症说一说?小女乳母曾为医女,也知不少奇怪病症,或能帮上一二。”顾宝笙起身说道。
“见着人就想攀,也不瞧瞧自己什么人!”徐幼宁在一旁泼冷水道。
王嬷嬷身边儿立刻来了个小丫头低声跟她说了原委,又听顾宝笙道:“试上一试,或许有效也未可知。”
王嬷嬷细看了人,又着人去佛堂打听了一番,心下纠结一番,方带了人进去。
秦氏和徐幼宁在外等了却不过一炷香,就见王嬷嬷笑着送顾宝笙出来,脸上阴沉尽去,“多谢姑娘了!”
“这是哪里话?”顾宝笙笑道:“是我该感谢老夫人送治脸的药膏给我呢!”
徐幼宁心下不安,芸香更是低着头把脸垂到了胸口。
王嬷嬷笑看了一眼芸香,道:“府里丫头没见识,让姑娘看笑话了。”
徐幼宁有些心虚,立马道:“我这就回去处罚芸香。”
第八章 相助
既确定了她的身份,徐幼宁便是再想强说顾宝笙是害老夫人的人,也找不出理由来。
毕竟,堂堂相府小姐,实在没必要与徐府的老太君结仇。因而,此刻她只想赶紧走人,当此事不曾发生。
“慢着!”王嬷嬷冷声道:“老夫人吩咐了,芸香、余婆子待客不敬。府里容不得这样的刁奴,打三十大板,发卖出府去!”
“什么?!”徐幼宁不信,“芸香从小就跟着我,祖母怎会因为一个她一个外人处置芸香。王嬷嬷,是不是你听错了?”
顾宝笙暗笑徐幼宁还蒙在鼓里。这样经手了主子腌臜事儿的仆人,哪儿还有发卖出去活着的机会。老夫人意在保她名声,偏她不肯领情。
见王嬷嬷眼皮子都不抬答了声是,芸香忙爬到顾宝笙面前大哭起来,“奴婢有眼不识泰山,伤了姑娘的脸,奴婢这就给姑娘赔礼,求姑娘原谅!”
说着,芸香就用力扇起自己耳光来,啪啪的响声,并不比方才打顾宝笙的力气小。脸也很快肿得老高。
徐幼宁心疼自己的丫鬟,立马怒气冲冲的向顾宝笙吼道:“你既是相府的小姐,又是当姑子的人,怎么连我的丫头都容不下?
是想让她死了你才乐意是吧?还不向祖母求情饶她一命,好圆你的功德!”
她想得简单,这顾宝笙瞧着弱不禁风的,也怕人。她吼一两句用丫鬟的死威胁她,她多半就要向祖母和嬷嬷求情了。
可惜,顾宝笙却不能如她所愿,她讶道:“可是,徐老夫人说了她是刁奴,合该发卖出去的。
我们是晚辈,怎么能忤逆长辈的心意呢?难道二姑娘觉得她不是刁奴,想替她求情?”
徐幼宁嘴张了张,气得愣是说不出话来。眼睁睁看着芸香哭得涕泗横流被拖了出去。
她愤愤瞪了顾宝笙一眼,一扭头跑回了自己的屋子。
这厢坐着的秦氏也尴尬至极。即便方才度她气度,有些确定她是真的相府小姐。奈何府中诸事,她一向是听命于婆母和丈夫儿子,自己没有什么主意的。
见王嬷嬷与顾宝笙谈笑有佳,她插不进去话,不由暗自生了闷气。好在两人都眼尖,看到秦氏面色有异,便不再多言语了。
王嬷嬷十分诚恳的挽留道:“老夫人这病一时半会儿恐好不了,还请姑娘留在府上多住几日,老奴也会与清虚师太细说。
一则好与老夫人瞧病,二则姑娘脸上腿上的伤也是咱们徐府招待不周所致。”
顾宝笙推辞再三,方允道:“那宝笙便却之不恭,只是我有个丫头还在庵里待着,我不放心。烦请嬷嬷着人接她过来可否?”
王嬷嬷忙应了下来,唤来个得力的丫头带顾宝笙下去了。
送完顾宝笙,见秦氏还闷闷不乐的坐着,王嬷嬷皱了皱眉,还是恭敬道:“老夫人请夫人过去说说话。”
秦氏一听,立马整理衣裳,有些惊慌起来。
套间儿暖阁里,徐老夫人半阖着眼眸靠着个绣松鹤延年大引枕,脸上脖颈处,敷着些黄黄黑黑带水腥味儿的东西。
秦氏有些想吐,遂隔得远了些,问道:“母亲这中的是什么毒?”
徐老夫人知道她不敢提方才的事,怕自己骂她,也不接这茬。
只问:“小佛堂紫檀木佛龛的漆,是你照顾娘家人生意,着人来刷的?”
秦氏一惊,暗道这老太婆不会是找出了她捞油水的把柄吧。
想到自己多年来都没什么梯己银子,秦氏勉力笑道:“媳妇也是看哪家最便宜才找哪家的。
若是他们刷得不好,媳妇再令他们刷一次就好了。只是咱们徐家素来讲信修睦,别跟人伤了和气才好。”
徐老夫人冷笑一声,挥手让她退了出去。秦氏擦了把额上冷汗,暗道好险。
王嬷嬷在一旁不出声,只静静想着方才那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