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他不再是高高在上的一品宰相,只是个养马的小官儿,自然不能同从前一样进出那些雅致古朴的茶楼,喝上好的龙井猴魁。
文人雅士、穷酸秀才最喜欢的东风楼,也便成了他的去处。
假的顾宝笙死了,姜徳音留下的那笔嫁妆景仁帝盯得紧,大有让那些银子充入国库的意思。
这几日他为了此事,几乎是愁白了头。
若是真的连姜徳音的银子他都留不住,单凭他这点儿俸禄养家,还要帮着郑绣莲留下的拖油瓶还债……到时候,只怕是卖了顾家都解不了这大难题啊。
谁让孟行舟被景仁帝关了始终没能被放出来,那些人只能找他讨债呢。
秋日的天儿黑得早,顾明远今日在茶楼不过坐了一个时辰,天边青色,幽凉晚风不知不觉便徐徐而来。
他瞧了眼天色,正要起身离桌之时,门口突然有人轻轻敲了三下门。
顾明远神色一凛,暗道不会是有人来讨债吧?
刚准备从窗户那儿溜走,就听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颇为英俊的小公子缓缓迈步进来。
“你!你是谁?”顾明远见那人身边都是壮汉,不由往后退了一步。
“顾大人怕什么呢?”身着男装的沈书娆朝后递了个眼神,就见那门被轻轻关上了。
沈书娆不紧不慢的走到桌旁坐下,自顾自倒了一杯残有余温的桂花茶,温声道:“顾大人被德音长公主欺骗这么多年,戴了这么多年的绿帽子,如今还被那奸生子害得有官难做,有家难回,有财难保。
顾大人……我是真的很同情你啊!”
沈书娆话一落,顾明远的脸登时涨得通红。
他气呀!
那日验亲失败后,他左思右想都觉得不对劲,就算自家的小厮被人无意中算计了,那碗清水有问题,可丁老夫子何其谨慎稳妥之人,怎么会由着别人在那水里做手脚呢?
唯一的解释便是,顾宝笙不是他的亲女儿,而是姜徳音背着他和别的男人苟合的杂种!
想到他被蒙在鼓中多年,还把顾宝笙接回顾府来吃顾府的,用顾府的,最后竟被那顾宝笙恩将仇报,弄得官位银子都丢了,顾明远心中便不由怒火中烧,胸口气得上下起伏,一阵阵的疼。
不过,“这事儿同阁下有什么关系?”
顾明远颇为警惕的看了眼沈书娆。
便见沈书娆笑了笑:“我不止知道这些,我还知道……有人在暗中推波助澜,强迫陛下为当年顾崔两家的案子翻案。
顾大人……”
沈书娆的语气放缓一分,幽幽道:“陛下如今卧病在床,孟大人又被关在牢狱之中,您该很清楚的……若是百官上书,不得不查……
那顾崔两家的案子终究得有个人出来顶罪,您倒是说说,如今,有谁比您更合适呀?”
顾明远一听,登时心惊肉跳起来,不为其他,这人说的事,也恰好是他心中所想。
平津侯死了,若是景仁帝诚心要把所有的罪过都安在他身上,那他全家都只有死路一条了啊。
但见这来人说话坦白,不像是敌人,倒像是盟友。
顾明远便试探的问道:“那阁下可有法子助顾某逃过一劫?”
沈书娆抿了口茶水,轻声道:“若是陛下的亲弟弟庄亲王愿施以援手,顾大人自然万事不愁了。”
庄亲王风流好色,人尽皆知,这话一出,顾明远登时便明白了沈书娆的意思。
“可……”顾明远眉头紧皱道:“她现在根本就不认我啊。
再者,阁下又为何要帮我?”
突如其来的示好,倒让人觉得不真实了。
毕竟,庄亲王同他可没什么交情啊。
“顾大人何必怀疑我们安平伯府呢?我们安平伯府和庄亲王府可是亲家啊。”沈书娆摊开手掌,露了一块腰牌让顾明远瞧了瞧。
“至于为何帮你么……”沈书娆语气微凉道:“因为王爷王妃都很喜欢顾宝笙啊。”
可她却是心中恨极了。
“您?”
顾明远约莫猜到了沈书娆的身份,刚想问两句。
便听沈书娆冷声说道:“有的事情,顾大人心里明白就行了。我既然敢帮你搭上庄亲王府这道桥,自然也能让您再走投无路一次。
想要见顾宝笙,也不是什么难事儿。”
沈书娆轻声道:“五日后,皇恩寺的高僧会亲自到宫中为陛下祈福。”
而顾宝笙作为南齐来的和亲公主,便是从前楚洵再怎么不愿意她进宫,这回为景仁帝祈福的日子,她也是不能不去的。
“那……顾某要做什么?”
沈书娆轻声低语说了几句话,顾明远猛然大惊。
“你放心……”沈书娆笑道:“只要这件事儿你办好了……王爷不会亏待你的。”
楼外,夜晚青色与湖畔凉风缓缓压了下来,东风楼中人烟渐渐散去。
不远处的马车里,北堂离坐在顾延琛怀里,托腮思考,“你说,这沈书娆瞧着温温柔柔,漂漂亮亮的,没想到,还是条美女蛇,那么喜欢缠人呢,是吧?”
顾延琛瞥她一眼,“你想去勾引人?嗯?”
“嘿嘿……哪儿能呢?”她最多就是想想。
“北堂离。”
“是。”
“你不要忘了你是有夫之妇的人。”
“对。”
“所以男的,女的你都离远点儿。”
“好。”
答应的很爽快,可还老是气他!
“那……我们现在去王府找笙笙?”
萧琛已经回西戎主持大局,她便同顾延琛到南齐找证据来了。
顾延琛瞧了眼东风楼半开的门,缓缓道:“先找证据。”
景仁帝,也是到了该血债血偿的时候了。
309章 证据到手
夜黑如墨,天凉似水,东风楼飞翘檐角隐没在一片高大繁密的香樟树中。
温暖橘黄的烛光从屋内轻轻跃出,夜色下墨绿的枝叶便被铺上了一层浅金明亮的光。
顾延琛同北堂离伏在茂密枝叶当中,静静看着里面的人三三两两的走出来,偶有低语,偶有欢笑,不过大多都是沉闷性子,一声不吭低头不语的各自归家。
待人烟尽散,只余屋中一盏孤灯时,树上这才传出一阵蛐蛐的叫声,很轻很低,乍一听同草丛树枝中的蛐蛐声没什么两样。
可屋中听到此声的那算账掌柜,手却不由激动得颤抖起来。
他竭力压住这欣喜之情,缓声对那扫地的小二道:“今儿来的人少,地儿也不脏,你扫一扫就成,不必洒水再擦一遍的。”
“是。”
小二一听,登时明白了那掌柜的意思,从旁取出厚实宽大的板子来,将那大门几下盖住了。
于是,远远的,便见那掌柜的打了个哈欠,抬着疲倦缓慢的步子往楼上走去。
待那门缝中的烛光彻底黑沉一片,顾延琛揽着北堂离的腰,轻轻跃了几步,径直从三楼微开的窗户跃了进去。
北堂离正惊讶这么窄小的缝隙竟能跳进来,便见一人跪在了他们面前,那窗户仍旧半开模样,可一堵石墙早将他们掩在其中。
北堂离微惊,“障眼法?”
顾延琛点了点头,就见地上那人重重磕了三下响头,语气激动,哽咽难言,“少……少主!您……您还活着……太好了!太好了啊!”
“何伯!你快起来说话。”顾延琛亲自伸手想将他扶起来。
何伯却是不住摇头,一张沧桑蜡黄的脸满是愧疚道:“都是奴才没用,否则,一早便能找到您,为顾、崔两家报仇了啊!”
可顾家的军队在西戎一战中全军覆没,其余势力,单凭他一人之力,根本无法聚集。
甚至,有几处的人为了讨好景仁帝,主动投靠皇家人,给顾、崔两家泼脏水。
何伯不愿参与其中,也庆幸除了主子之外,无人知晓这东风楼是顾家最隐秘的地方,他还能将顾、崔两家的证据留存在此,不被奸人所盗。
“何伯千万别这样说。”顾延琛用力将他扶起来,认真道:“我面容已改,若非何伯曾照看我长大,也断然不会猜到我的身份。
您能守好东风楼已是不易,若说有愧有罪,延琛身为顾家嫡长子却不能为顾家沉冤昭雪,这才是最大的罪过啊。”
何伯握着顾延琛的手,忙道:“世子您已经很好了,切勿责怪自己啊!都是那帝王无情,狠心歹毒啊!”
“不。”顾延琛摇头沉声道:“一日不为顾、崔两家洗刷冤屈,我便一日不配做顾姓子孙。”
何伯是知道顾延琛智勇双全的,见他说得如此郑重其事,眼中也满含欣慰,连声道:“好好好!只要主子您一声令下,何伯为您肝脑涂地,在所不辞啊!”
“何伯,您放心,这次,我不会再让顾家的人牺牲了。”
毕竟,该死的是景仁帝,而非赤胆忠心的顾家人。
何伯连连点头,转头见顾延琛身边站着一个眉清目秀的男子,那男子还离顾延琛颇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