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那恨意只是一瞬间,她便垂下猩红的眸来,只轻轻颤动着长翘如蝶翼的羽睫。
像被美人团扇扑住的蝴蝶,满满都是颤动的不安。
她不住提醒自己。
她是顾宝笙。
还活着的,顾宝笙。
“殿下,这刺客该如何处置?”穿黑甲衣的宋统领压低了声音问他,押着顾宝笙朝台阶正中走。
“啊!”顾宝笙脖颈处的伤痕又是一深,殷红的血,雪白的颈,如红梅映雪,分外妖娆,让人怜惜。
“殿下,这一定是误会啊。”顾明远急出一头的汗,“顾府上绝对不会有刺客,这定是有人栽赃陷害。
意图伪装成我顾府人,离间臣与陛下和殿下的君臣之谊的!”
顾明远是一肚子的冤屈说不出来。
今日京城抓了不下四五十个西戎探子,或有茶楼小二,或有青楼清倌……
圣上本就龙颜大怒,傍晚又收到奏折,说通州堤坝崩塌,死伤无数,又暴雨连连。
正是雪上加霜,圣上要他与太子和广平王世子商量重修堤坝的紧要关头。
可偏偏,太子刚到此处,便横飞来一名刺客。
身手敏捷之快,一击不中,便了无影踪。
正巧搜寻时,又抓着个顾府的丫头。
顾明远擦擦额上的冷汗,只觉是飞来横祸。
万一这丫头真是西戎刺客,那真是说也说不清了。
见秦沐之银白的蟒袍上,右肩处染了一大块血迹,嘴唇也有些发白。
顾明远忙招呼贴身常随去取上好的金疮药来。
“殿下,这人……”
秦沐之却在顾宝笙低头的那一刻,眼一瞬也不瞬的盯着她。
那样垂头如春柳的柔美坚毅,那样咬唇如桃花的娇艳不屈,像极了一个人。
一个再也不会回来的人。
“父亲。”顾宝笙咬着娇嫩的唇,贝齿轻启,“你连宝笙也不认得了么?”
“宝笙?”顾明远惊道。
他压住怒气,细看了一回。
一双秋水美眸,雪亮醉人,可不是顾家嫡女,顾宝笙吗?
众人也是看在眼里,这丫头面容暗黄,但脖颈却是细腻雪白得跟白玉荷花的花瓣儿一般娇嫩。
顾明远认出是顾宝笙,不由松了一口气。
“你祖母不是罚你在小佛堂抄女则女戒吗?怎么到这儿来了?”
顾宝笙那个药罐子身子,京城上下的人几乎都知道,十天半月都是在屋里呆着养身子的。
绝没有做刺客的可能。
顾明远头一次觉得,这个不讨喜的女儿还是有些用处的。
“顾宝笙?”秦沐之喃喃念了一回。
一字之差,果然是天壤之别。
若是顾眠笙被这样抓住,就是玉石俱亡,也不会束手就擒的。
眼下的顾宝笙,似乎刚才被吓傻了一般,低头不敢说话,经顾明远问起,又害怕的哆嗦着纤细的身子,泪痕满面。
顾明远急了,“问你话呢!太子殿下在此,你还不速速交代!”
秦沐之见宋统领手上的剑依然悬在半空,左手打了个手势。
“姑娘只需清清楚楚的把事情交代了,殿下不会为难你的。”宋统领收回利剑。
却并没有回鞘,顾宝笙垂眸一眼便看出来。
利剑所指,正好是看她有异,便能一招毙命的方向。
秦沐之,还是这样的性子啊……
“殿下恕罪,爹爹恕罪……”豆大的晶莹泪珠吧嗒吧嗒的掉下来。
“宝笙……宝笙这是想亲自送海棠最后一程,了却与她间的主仆情谊啊!”
顾相对府中处置丹蕊和海棠的事并不怎么关心。
只是气得问:“不过一个丫头,还要你主子替她送终吗?”
“父亲,《孔子家语》云:‘夫损人而自益,身之不祥也。’
二姐姐今日处置丫头的做法,宝笙恐佛祖降祸于她。
是想念一遍《往生咒》超度海棠和丹蕊啊!”
顾宝笙似是流血过多,体力不支,哭着说着,竟是要晕了过去。
袖口里藏着的纸钱也簌簌落下来,像雪花在阴冷的夜里飞舞。
泪眼朦胧中,却有一双骨节分明,修长如玉的大手环在了她不盈一握的腰肢上。
身上是清新好闻的薄荷松香。
秦沐之鬼使神差伸到半空的手僵了一瞬,又无比自然的收回身侧。
“子珩,你来了。”
挺拔修长的高大男子抱着娇小纤细的女子,站在一处如深绿松枝护着雪白梅花,似如洗碧空托着轻软柔云,说不出的契合妥帖。
楚洵俊美绝伦的脸,一如既往的冷若冰霜。
声音寒凉如珠玉:“刺客抓到了,冷三关到了地牢,殿下,不去看看?”
秦沐之藏在袖子里的右手握了握拳,“子珩,顾三小姐还未出阁,还是让顾大人派个丫头送她回去吧。”
楚洵低头看了看窝在他胸口小脑袋,不甚在意道:“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
顾相都不在意,殿下又何须替她担心?”
那腰细得他都怕稍稍用力就会捏断,个头也是娇娇小小。
果真是个半大的孩子。
楚洵觉得,秦沐之多虑了。
直到很久以后,他才知道,秦沐之的想法并非是空穴来风。
也无比庆幸,在顾宝笙倒下那一刻,让她依偎在了自己怀里。
楚洵不听,秦沐之也无法,加上身上又受了伤,又要审问行刺的刺客。
重修堤坝的事也只能暂且挪到明天。
顾明远见楚洵亲自护着顾宝笙,心里十分奇怪,又不敢多问,恐惹了这尊大佛,只好先送太子殿下回府了。
东宫
余若水揭开面纱,细细抚着那张清雅秀气的脸蛋,润泽莹白如羊脂玉,但细看,却有好几处裂开的细痕。
胡嬷嬷安慰道:“再用上一瓶桃花露,娘娘的脸就好全了,再不必担心别的。”
第四十章 救治
白玉微瑕,善贾之所不弃。
但秦沐之那样的天潢贵胄,又怎会像一介商贾那样怜惜她?
余若水嘴角含了丝苦涩哀怨,“嬷嬷,殿下已有一月未回府了。
就算本宫的脸好了,他又如何会待我如初?”
胡嬷嬷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该如何相劝。
若是只有东宫的人知道了顾眠笙死前的一番话也就罢了,可偏偏那会子正巧碰上丹阳公主求着太后一同来给顾眠笙添妆。
太医院院判又亲自验出了碎瓷片上的鹤顶红。
人证物证均在,太子妃毒害和亲长公主的事虽处死了数百名宫人,没有被大肆宣扬出去。
可太后皇上那儿却是瞒不了的。
一月来,东宫四周都是守卫森严,余敬然的兵权也被收了回去。
余若水虽是太子妃的名头还在,但已然同冷宫弃妃无二了。
“娘娘,”胡嬷嬷斗胆出了个主意,“不如您说一个地方哄哄殿下。”
余若水柳眉微蹙,她何尝不曾想过。
只是,“找不到兵符,皇上和殿下又如何肯罢休,届时……”
恐怕她和余家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娘娘何须担心那些,”胡嬷嬷语重心长道:“若是兵符所在之地辽阔。
上天入地的寻,也得一年半载之久。
娘娘不妨趁此时机怀上子嗣,到时候即便是寻不着,也大可有孩子作护身符啊。
再说,那顾家小贱人从前的府邸也还在。
娘娘与她交好,想一想,总记得起她露出的口风的。”
正在沉思之际,忽听云莺脚步匆匆的进来。
“娘娘,殿下回府了。”
胡嬷嬷眼前一亮,“娘娘?”
“容我想想。”
余若水按着额角,有些心烦意乱。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啊!娘娘。”
书房内
秦沐之早换了件圆领绣青竹叶的家常服,身上披着银狐皮大氅,俊逸朗清的脸阴沉得像压顶的乌云。
“已经服毒自尽了?”
“是。”宋统领宋瑞回道:“才押到地牢,就自尽了。
陛下得知殿下遇刺,也吩咐下来,要殿下好好养伤。
重修堤坝的事,也不必多虑,交给世子就是。”
秦沐之点头,刚张嘴要吩咐宋瑞事情,就听见门外响起余若水黄鹂出谷的娇柔声。
夜深风凉,娇媚的声音听得血性男儿浑身都酥麻起来。
宋瑞听了一耳朵,耳根子都红了。
“你先回去吧,明日再来。”
“是。”
余若水见屋中无人,方提着食盒进来。
“殿下近日公务繁忙,也不曾好好用膳,人都瘦了。
妾身心疼殿下,特做了殿下爱吃的火腿煨鹿肉、明珠豆腐还有海棠酥。
殿下尝尝吧。”
余若水舀了一勺鹿肉递到唇边,眼中波光盈盈,含羞带怯,说不尽的风流情意,妩媚娇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