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宝笙大哥顾琤今年刚十六岁,在白鹭书院读书。听说课业不精,时常被夫子斥责说他不如哥哥孟行舟。
郑绣莲“哦”了一声,笑道:“他啊,今儿休沐,跟几个同窗出去喝酒……哦,不,是作画儿去了。”
孟宝筝弯着唇角道:“就知道出去喝喝喝,回头忘了带给我的白玉耳坠,看我不拧他的嘴!”
郑绣莲无奈道:“你呀,就是不知足,哥哥给你买多少好东西,你还不想着给你妹妹几样!”
孟宝筝似这才想起顾宝笙一般,拉着她的手亲热道:“姐姐倒忘了,妹妹你一直长在山里,还没见过那些咱哥哥买的好东西呢,回头我挑几样给你送来。”
顾琤竟待郑绣莲等人杀母仇人这般亲切了?
顾宝笙不知道那少年是如何想的,她却知道眼前的两人,竭尽所能做挑拨之事。
一个没有父兄庇护,家族撑腰的女子,在南齐世家便只能沦为踏脚石,这也确乎是郑绣莲想见到的。
顾宝笙没有生气,反笑得更柔和了些,“我来京城时,徐老夫人已送了不少东西。哥哥买给你的,我又如何能要?
何况姨娘疼我,自然知道送好东西给我。是吧,姨娘?”
“自然是的。”郑绣莲也笑得温柔。
想套她的好东西使,果真是个贱人!郑绣莲这样想着,便招呼着仆妇们随她进去,自己和孟宝筝却说有事要忙,先走了。
顾宝笙正要抬脚进去的,忽见门口站了个胖墩儿。
穿着墨绿色锦缎绣万字福袄子,头戴同色瓜皮小帽,脸上肉挤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双手叉腰,活像个小恶霸拦在门口。
半夏还未出声,就听那胖墩儿大声问她:“你就是那个想跟我姐姐抢屋子的病秧子?是不是?就是克母又克夫的那个贱人?”
这人,顾宝笙从未见过,却知道,以这等口气跟她说话的应该就是顾府的小祖宗,郑绣莲的儿子顾珅了。
今年刚七岁,京中人都说他是神童,吟诗作画无所不能,全然有顾相之风。
是顾府上下的眼珠子,心肝子,连老夫人也疼得不行。
郑绣莲的哥哥虽今年才袭了守仁伯的爵位,可按她孀妇的身份带子再嫁,其实在南齐百姓眼中,依旧是不合礼数的。
但眼下就不同了。长女孟云遥是京中赫赫有名的才女,又与皇家沾亲带故要做妃子了;长子孟行舟听说考了功名,如今外放衢州历练,也颇有作为。次女孟宝筝不显,却有个神童次子。
第十七章 撞人
一个是顾府扎稳根基,即将扶正的姨娘,一个是不受宠的嫡女。
也难怪仆妇们都对郑绣莲这个半路出家的主子毕恭毕敬,对她这个原主人视而不见了。
顾宝笙笑问道:“你就是珅哥儿吧,我是你宝笙姐姐!”
胖墩儿忽然怒道:“什么姐姐不姐姐的,我姐姐可不是你这个会推姐夫的贱人!”
众人都还没反应过来,那胖墩儿突然像个被炮仗炸了脚,疯了的牛直直朝顾宝笙猛冲过来,大吼道:“贱人,吃我一拳!”
“姑娘!”半夏和翠荷惊叫。
顾宝笙却不疾不徐往旁边一站。
“啊!”
“少爷!”
毛绒绒的枯黄浅草上,一大堆肉瘫在那儿,几个仆妇手忙脚乱的把他翻过来。
“血!是血啊!”梅婆子抹了一把血,尖叫起来。
顾珅被摔的晕乎乎的,抬头一看,“哇!”的一声就哭起来。
一干仆妇又心肝儿肉疼的哄他,把顾宝笙几个抛在了脑后,箱子包袱也不理了。
哭着哭着,“噗”的一声,嘴里掉了颗牙齿出来。
顾珅傻傻摸了摸门牙,哇哇哭得更大声了,在地上哭着打滚儿,“都怪你个贱人!老子门牙都掉了!你个贱人赔我门牙!”
梅婆子也帮着大声叫唤:“姑娘您就不会过来给少爷赔礼道歉吗?少爷身子金贵,哪儿能像您那么着推他?”
顾宝笙突然觉得可悲。
诚然,府里有她一半儿的产业,可对于府里的人来说,她连半个主子,甚至连个奴才都不如。
梅婆子把顾珅扶起来,仍旧骂骂咧咧说顾宝笙以大欺小,该道歉。
顾珅推开婆子,眼神阴狠瞪着顾宝笙:“我才不要她道歉,我要告诉祖母和爹娘去,让他们活活饿死你!”
说着,也不等后面的仆妇,转身就朝老夫人的松鹤堂奔了去。
“姑娘,这该怎么办啊?”半夏焦急。
才回府就惹上个泼皮无赖,往后恐怕日子愈发难过了。
顾宝笙扫了眼屋外的箱子包袱,抬脚就往屋里走,“怕什么?先换身儿衣裳,等人来请就是。”
翠荷点头,忙跟了上去。
松鹤堂
“老祖宗,有人要害死你的心肝孙儿了!呜呜呜……”顾珅呼天抢地的奔过来。
“怎么了这是?”顾老夫人看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脸上脏兮兮的还带着泥土枯草,半个脸都糊了一层血,嘴里门牙也掉了一颗,登时一惊,大喝道:“谁干的?谁干的?”
跟在后头的梅婆子忙砰砰磕头,“回老夫人的话,是三小姐干的!”
府里的大小姐是孟云遥,二小姐是孟宝筝,三小姐,自然是她见都没见过的顾宝笙了。
顾珅可怜兮兮道:“她推了我,还不让我告状,说要弄死我呢!老祖宗,我怕,珅哥儿怕!”
顾老夫人心疼得跟什么似的,搂着他道:“我的心肝肉,别怕!有祖母做主呢!”说着,忙让梅婆子领他进里屋梳洗。
转头就怒道:“墨琴,把那丫头给我带过来!”
第十八章 处罚
“三小姐,老夫人让您过去呢!”墨琴站在门外垂首说道。
顾宝笙梳洗出来,面颊有水汽氤氲的淡淡绯红,一身桂子绿齐胸瑞锦襦裙衬得她如清水芙蓉,面容姣好纯美。
倒是与先前德音长公主的矜贵孤傲不一样,墨琴默默想着。
顾宝笙并不托大,淡笑道:“烦请墨琴姐姐坐上一会子,我梳个头就走。”
墨琴忙道:“奴婢怎担得起姑娘一声姐姐。”
顾宝笙正坐在妆奁前,挑了支成色不错的金镶珠石蝴蝶簪递到她手中道:“我回府不久,府中大大小小的事情还请姐姐指点一二。”
皇宫里的太监宫女,高门中的丫头小厮,顾宝笙从未小瞧过。战场输赢关键有时恰在火头军和城门守卫,何况这些能说上话的人。
墨琴见她举止不俗,又毫无孟云遥的高傲和孟宝筝的自大,心下好感便又多了一分。
知她处境艰难,略微透点儿风也不碍事,墨琴这才收了簪子悄悄道:“三公子说您推了他,要让老太太拿住你问话呢。老爷本在书房看书,一听说此事也过来了。”
见顾宝笙面色平静,墨琴又补充道:“若是动了家法让您在佛堂里抄经文,这老夫人的寿宴和花灯节,您可就没法儿出去了。”
哦,原来就是不想让她出席寿宴和花灯节啊。南齐女子大多十一二岁相看人家,十三四岁订婚,待十五岁及笄后慢慢出嫁。
而相看人家的时间恰好是大小宴席和花灯节,宫中会宴请臣子家眷不说,市集上也会摆出猜灯谜的擂台来。是个月上柳梢,才子佳人相会的好时刻,倒比乞巧节更得人心。
想来是郑绣莲早已替她相看好了人家,这才想使些手段把她关起来。是什么人呢?顾宝笙笑了笑,或许她猜到了。
刚说完这两句话,半夏手上的功夫就齐全了。仍是一头乌黑亮丽的双丫髻,一边儿簪一朵淡绿色的小巧玉海棠。
白衣的顾宝笙是瑶池天仙,绿衣的她则像浣纱西子,美得多了一丝人间烟火的气息,不像方才那般遥不可及。
墨琴暗道难怪郑姨娘要藏着她了,若是出去了,二小姐在外头可怎么活呀。
有一个才貌双全的姐姐就已经让她备受指点了,若是再来一个……墨琴摇头,郑姨娘是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的。
松鹤堂
像是府衙贪官审问一般,里里外外都恭整肃静,只听见顾老妇人怀里的顾珅哼哼唧唧的一个劲儿喊疼,还有老夫人轻轻拍手安慰的轻哄声。
“三小姐到了!”
“让她进来!”一声苍老却不减气势的声音从里屋传来,隐隐含着一股冲天的怒气。
墨琴撩开绣帘,顾宝笙款步行来,恭敬的行礼道:“孙女儿不孝,给祖母请安!”
顾老夫人在看到她那一刻起,眼神里闪过一丝惊艳。
比起姜德音的容貌来,顾宝笙更多了三分精致温雅,少了三分孤高英气,确实比她娘更能得男人喜欢。
顾宝笙垂眸,静静任那衡量货物价值几许的目光在身上来来回回。低头愈加温顺,像清晨林间隐在薄雾中低头浅饮清溪的小鹿,安静祥和,纯良善美,全然不觉狩猎者的算计与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