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宁珘缓缓来到榻边坐下,侵略性十足的目光自始至终没有离开过少女的脸庞,问:“下回还跟不跟同僚来这样的地方?”
他明明只坐了一小块地方,却给陆莳兰带来强烈的逼仄感,她下意识摇头,肯定是不会再来,但此时的摇头,更多的却是被面前的男人所慑。
霍宁珘也不再多说什么,只道:“我送你回家。”他轻而易举将她抱起,依着自己坐在榻上。
陆莳兰浑浑噩噩,其实已不大清楚现在与她说话的是谁。她只觉自己几乎是靠在他怀里,宽阔炽热的胸膛,处处昭然着与她的不同。
她的脚也很快落在对方手中。
霍宁珘本是要帮她穿好鞋袜,握在掌里时,手指不免停在柔腻的肌肤上轻轻摩挲,流连不放,异样的感觉引得怀中少女的身躯不自觉地轻颤。
安静的门前却突然一声作响。
“……谢三你疯了?”蔺深望着默不作声晃到他跟前,装醉卖傻地跟他凑近对视片刻,却突然斜斜撞开门的谢遇非,不敢置信回想他这一连串举止,这是活腻了?
谢遇非也害怕啊,一直抖抖抖,害怕惹怒七爷,对方让他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但他还是做了,打开门后,却是傻眼。
七爷正握着槿若的脚,虽然他只看到短促一个画面,就什么也再看不到。蔺深为了谢遇非的性命着想,已迅速将他抓出去。
七爷果然是想借着沐汤……对槿若做点什么!正常的男人怎会握着另一个醉酒男人的脚?这可是七爷啊,他从小到大崇拜追逐的人!怎么也会误入歧途……谢遇非整个人仿佛被雷劈。
陆莳兰已彻底睡着,发出细细均匀的呼吸。霍宁珘将她的鞋袜一一穿好,直接将人横抱起来。
他经过门外的谢遇非面前时,谢遇非在心中呐喊,死了,死了,自己要死了……然而,在蔺深和谢遇非饱含万千种心绪的目光中,霍宁珘仅是面无表情,抱着人不紧不慢走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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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嬷嬷如常等着自家姑娘回家,突然接到有人来报信,让她去伯府外接大公子。她心里陡然不安,莫非是陆莳兰醉得人事不省。
果然,季嬷嬷便见停在伯府门前的马车里,下来一个年轻男人。
季嬷嬷虽只见过四、五岁时的小霍宁珘,但对方的聪明漂亮给她的印象极深,又加之是自家姑娘的未来夫君,那小郎君幼时的容貌几乎十几年如一日地清晰印在她记忆中。
但人长大了容貌总是要改变许多,小时候的霍宁珘一张团子脸肉嘟嘟的,现在却是轮廓深邃,棱角分明,因此,季嬷嬷此刻看到,只是恍惚片刻,不由疑惑地多看了两眼。
霍宁珘下了马车来,正是为方便季嬷嬷上车接人。
季嬷嬷赶紧进入马车车厢,便见自家姑娘垂着脑袋,靠在车厢一角,自己早上帮她穿那身淡紫色薄衫已然有些发皱。人却是睡着了。
便疼惜道:“公子怎喝这样多。嬷嬷来接你呢。”
“嬷嬷……”陆莳兰对自己从小最依赖的季嬷嬷自是不同,被对方唤醒,隐约认出人来,便靠着她,任她搀着下车。
季嬷嬷力气大,扶陆莳兰并不费劲。
她想着,还是得问清这送陆莳兰回来的是谁,便趁着对方的车夫尚未将马车帘子放下来,看向里面那位着实貌若天人的高大男子,问:“敢问公子是我们家大公子的哪位朋友?实是劳烦您送她回府了。”
她便见对面的男人在马车里看着自己,平静回答:“霍宁珘。”
这个名字令季嬷嬷愣住,心中顿时滋味复杂,她的惊愕显而易见,忍不住又直直打量对方片刻。
霍宁珘任她打量,见季嬷嬷带着陆莳兰转身离开,才道:“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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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莳兰也算度过一个特别的生辰,毕竟从前都是在自家过的,这次她去见了“世面”。
还有一个特别之处,就是她不记得昨晚进了那卧云泉馆后的事,她只听季嬷嬷是首辅送她回来的。她长这样大,以前还从未真的喝醉过,心里有些懊悔。
第29章
季嬷嬷有些话想问,是关于自家姑娘和首辅的,又一时不好开口。她还在犹豫,陆莳兰已出门了。
御史的编制员额有限,人不多,御史们时常忙不过来,便让书吏帮忙查账。今日,陆莳兰要派两组书吏例行查阅两部账目。
陆莳兰便教一名新来的书吏道:“你去查账时,要注意看建账是否合章程,是否有混合建账核算。还要注意款项划转是否合规,有无虚列支出,事由不实,变相报销违规支出,或是“二次报销”,明显不合理的开支等。”
“账务处理上,也要看是否及时,账房条目是否准确,可有白条入账,支出摘要不明,报销的手续不齐等情况……”
最后道:“若发现有不当之处,先摘录回来告知我。”
“是,御史。”那书吏拿册子飞快记录下来。
交代好对方,聂书云便过来了,对陆莳兰道:“御史,我已经打听到,毛大人几乎都是去‘致广银号’。”
说起致广银号,京中任谁都对它的名声不陌生。这家银号,资本雄厚,正规诚信,声誉颇佳,背景势力颇深。在本朝银号中居首,是许多勋贵官员和商贾富户,包括各个商埠与外邦商人的首选。
聂书云又道:“只是,致广银号是何人创建的,并不清楚。”
这个,陆莳兰却是知道。致广银号霍家创建的,她不晓得霍宁珘在其中是否插手,但现在的实际管理者,应是闲赋在家的霍四爷。
这霍家两兄弟,哥哥捏着致广银号的钱,弟弟把持着国库的钱,根基已经扎进帝国命脉。
她想了想,案情并无新的进展,只有从那刑部曾先标提供的线索查一查,看看能否成为突破点。陆莳兰便让人给霍宁珩递了个拜帖,想要上门一趟。
若只看霍宁珩的气质,的确更适合与山水流云为伴,徜徉世外。即便知道霍宁珩手握银号,但他给人的感觉,依然是高雅清致。
陆莳兰到的时候,霍宁珩正巧在看她的译卷,与自己的两相结合,互作修正。便命人给陆莳兰上茶,道:“陆御史今日竟主动找我,定是有什么事罢。”
陆莳兰道:“的确如此,我冒昧上门……是想请四爷帮个忙。”
霍宁珩微微一笑:“可算找到个机会,让我也为御史做些什么。请讲。”
对上男子的笑容,陆莳兰觉有些难以启齿,但她仍是道:“我想查一查在致广银号里,关于几名官员的存款、汇兑以及放贷等情况。当然,如果……四爷觉得这样不妥,那便算了。”
霍宁珩看着陆莳兰,沉默片刻,如实道:“按理说是不可以,银号对客人的资料皆是保密。但陆御史既已找到我,我便帮陆御史查上一查。不知你是想要查哪几名官员?”
在致广银号里来去的银钱流水那样多,霍宁珩自己当然是不会过问到底下个人的细枝末节,甚至银号中有些手续只认票据票号,不记名也不认人,私密性很高。
但致广银号能有如此成就与口碑,除去背景不一般外,却也建立了一套胜过当代其他银号的运作与监管规则,霍宁珩真想要查什么,却也不难。
陆莳兰便说:“是我的上峰,都察院敛都御史毛方晋,还有之前遇害的三法司的几名官员。我将他们的名字与生庚都写在这了。”
她说着取出一张纸笺,双手递给霍宁珩。
霍宁珩接过来,目光漫过纸笺,随即唤了人,将纸笺交给对方,命其立即去办。接着才又看向陆莳兰,道:“陆御史先在我这边坐坐。他们查清楚,会第一时间送过来。”
陆莳兰没想到霍宁珩能叫人帮她办得这样快,当日就能得到消息,她来之前还以为至少得等两天,毕竟银号里的人指不定排着多少急事要事办,为她查这个却是没有毫利可获。倒有些不好意思说:“实在是感激四爷。”
“不必客气。”霍宁珩道:“只是……陆御史置身在这起案件中,要格外谨慎才是。”
都察院的大都是吃力不讨好,还可能损及安全之事,陆莳兰也有些习惯了。道:“多谢四爷提醒,我会注意的。”
霍宁珩又道:“陆御史若是不介意,可否将你译的这首佛曲,弹奏一遍。”
陆莳兰微微一怔,看看霍宁珩手中的译卷。她本来是找对方帮忙,自然不好推辞。便答:“好啊,那我只好在四爷面前献丑一二。四爷莫要嫌弃便好。”
霍宁珩但笑不语,似乎是对她的“献丑”二字颇为不认同。
他倒是没有让陆莳兰用箜篌弹奏,只让对方用了他平素惯用的那张五弦琴。
陆莳兰也认不出霍宁珩这琴的来历,只觉这琴身之木光泽动人,微香隐隐,指尖稍微在琴弦拨弄,那纯正醉人的轻鸣,便令人有畅弹一曲的冲动。
霍宁珩便见陆莳兰的手指在弦上如花绽开般起伏,技法仍是比不上含璧,却是悟性极佳,自成独特风范。庄严的佛乐,叫她奏得气势昂然,令人眼前俨然浮想九天法相。
一曲终了。霍宁珩确定了自己的猜测,转头看向一泓粼粼生辉的湖水,便有些沉默。他很少再与陆莳兰说话,只偶尔说两句。还好陆莳兰心里也揣着事,倒没有多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