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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行/女师爷 [金推] (假面的盛宴)


  抱着这种沉甸甸的心思,范晋川踏上了宋府的大门。
  宋阁老还如范晋川记忆中,一身旧衫,面上带笑,满是和蔼。不像是个位高权重的阁老,反而像个不出世的隐人。
  范晋川父亲去得早,所以对父辈的影像,他一直投射给了宋阁老,曾想过若干年后,当自己一酬壮志功德圆满之后,也能像老师这般有着这种闲庭信步的悠哉自若,他此生也算不虚行了。
  可今日,也不知是太累的缘故还是怎么,远远看去他心中竟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
  这种异样并未持续太久的时间,因为宋阁老开口叫他了。
  “站在那里做什么,进来。”
  范晋川走了进去,正想解释一二,却一时之间找不到合适的言语。
  “坐,我让管家泡了你最喜欢的茶。”
  范晋川来到椅子边坐下了。
  问了些范晋川身体可好精神可好,他娘精神可好身体可好之类的话,眼见有人来说可以吃饭了,宋阁老还是没有提之前他去信,却被范晋川置之不理的事。
  “老师……”
  “你想问什么?”
  “就是之前您去信……”
  “你是想问我为何不询问去信的事?”见范晋川点头,宋阁老失笑道:“他们虽是我的门生,到底我只是座师,不是爹娘,管不了那么多。你们都是一家之主,有的甚至做了父亲祖父,自己做了什么,心中该有数才对。基于师生之谊,我去信询问一二,至于子晋你理还是不理,那是的你自己的主意。”
  他拍了拍范晋川的肩膀,感叹道:“老师挺欣慰你如今成长了,这么做是对的,如果凡事讲人情世故,朝中大员重臣们,谁人不是桃李满天下,照这么来说,他们的学生不用当官办差,因为同门太多。”
  宋阁老的这种说法,出乎范晋川的意料,又不出乎他意料。总而言之,他是松了口气,表情也放松下来。
  “学生受教。”
  “好了,你长途跋涉,想必一路上也累得不轻,我让厨子做了几个你喜欢吃的菜,我师生二人喝一盅。”
  “学生恭敬不如从命。”
  书房自然不是吃饭喝酒的地方,所以二人挪到了临花园的一处花厅。
  刚到花园的月洞门,范晋川见一身材修长的男子迎面走过来。
  等走近了,只见其面如冠玉,长相甚是俊美,气质清雅,乃是难得一见的翩翩佳公子。
  “见过宋大人。”
  宋阁老微微颔首,此人似乎知晓宋阁老有事,并未多留,擦身而过。
  范晋川询问:“老师,这人是?”
  他经常来宋府,知道此人不是宋家人。而宋府的门槛说高不高,说低也不低,一般人可进不来。能行经此地,说明与宋家关系匪浅,可此人范晋川并不认识。
  “此子姓孙,名闻城。算是家中亲戚吧,这趟入京乃是为了明年二月的春闱,借住在此。”
  范晋川点头,并未多想,只当是个一面之缘的陌生人。
  之后他在宋府用了饭,期间宋阁老倒也问了些关于两淮盐政的事。范晋川挑了些零碎,都告知了他,不过方凤笙交代万万不能告诉任何人的事,他却是牢记在心,一字未提。
  宋阁老又问这些事旁人可知,范晋川说建平帝也知晓,宋阁老脸色为之一变,很快恢复正常,又和范晋川说了些其他事,这事就算罢了。
  等范晋川离开宋府后,宋阁老让人给东宫递了话。


第59章
  准许淮北帮淮南清理积引的圣旨, 比范晋川先一步到达扬州。
  圣旨是直接下发到两淮盐运司衙门的。
  接了旨后, 魏统新整个人都呆了。
  他木木愣愣跟在贺纶身后将宣旨太监迎进去,又说了些场面话, 本要备些酒菜招待, 但这太监另还有要务在身, 说是陛下有口谕宣给魏王,就没有多留。
  等人走后,魏统新才缓过来神:“你说,陛下为何要下要这种旨意, 这是要断淮南的根?”
  他的声音之凄厉,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家里死了爹。
  贺纶看他一眼:“你也够了,活了大半辈子的人, 连这点道理都不通?淮南积引那么多, 淮北的盐却一船船往外拉, 是个人也该知晓怎么做。在你看来, 是要断淮南的根, 在陛下看来,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淮南和淮北有区别吗?”
  没有区别!
  反正收了盐税都是要到建平帝手中。甭管你是白猫黑猫, 能抓到耗子的,就是好猫, 谁能帮朝廷搂银子, 谁就占着大势。
  “我早就预料到有这一天, 也就你们还做着青天白梦, 以为等把淮北的盐消空,那边就得消停了,实际上!呵呵!”
  魏统新的脸,止不住抽搐,咬牙切齿道:“你少给我说风凉话,好不了我,能好的了你贺大人?”
  贺纶瞪眼:“魏同知,你放肆!有你这么跟上峰说话的?!”
  魏统新呸了一口,竟甩掉平时温和谦卑的面孔:“你少给我装清高,贺大人大概是忘了你在城郊的园子,还要那一万两银票是怎么来了!”
  “你——”
  两人大眼瞪小眼,最终还是贺纶软了腔调。
  “我语气不佳也是心急所致,魏大人又何必说出这等翻脸无情的话。咱们现在就是绑在一根绳上的蚂蚱,跑不了我,也逃不了你。但你换念想想,我等到底是朝廷命官,下面如何改革,那些盐商又如何,跟我们半分关系没有。只要有这帽子在,还愁没有银子,魏大人又何必急在一时,为了点黄白之物,乱了方寸,到底有些本末倒置。”
  魏统新想说什么,却不知为何又咽了下去,一甩袖子走了。
  等他走后,贺纶的脸才拉了下来。
  “不知好歹,不过是小小的五品官,竟与本官咆哮。”
  这时,从内室走出一名身穿深蓝色直裰的中年人。
  “大人,小鬼虽小,但他上面是那位。”此人做了个手势,贺纶这才收起脸上的忿忿之色。
  “那照马师爷所看,接下来本官当如何行事?”
  马师爷抚了抚胡须,道:“其实大人之前所言不错,既然是官,就不该弄错自己的身份,为了些黄白之物乱了方寸,实在有些本末倒置。”
  “可本官就怕此人狗急跳墙,到时候出来攀咬本官,也不知他到底在急什么,至于吓成这样!”这个他,指的是魏统新。说着,贺纶去了一旁的椅子上坐下,神色颇为不悦。
  马师爷道:“大人来扬州不久,大概不知在扬州地界上,有这么一种说法——盐商的账本能通神。”
  贺纶一愣:“账本,通神?”
  “其实就是一种戏称,说的也就是盐商多与官员交往,看似卑躬屈膝,有求必应,实则人人手里有一本账。哪位官员收了他们的好处,收了多少,什么时候收的,都记着帐呢。这帐就是传家宝,一代传一代,平时从不拿出来,一旦拿出来就是碰到了大关卡,保命之用。
  “就这一年的时间,淮北那边屡屡出招,无不是打蛇打七寸,坏了多少人的好事,砸了多少人的饭碗,这眼瞅着祖传的生意都快做不下去了,大抵是有人请出这压箱底的账本,要不魏大人会急成这样。”
  贺纶捏着胡子,也有些心乱如麻了。
  “照你这么说,那本官——”
  “钱财不过身外之物,大人既然能来到这里,说明深受陛下看重。身为臣子,当忠君,何为忠君?君只有那么一个,陛下龙马精神,大人何必一叶障目。”
  不过短短几句话,竟让贺纶有遍体生寒之感,砸得他是头晕目眩,耳中轰鸣不断。
  为官者无不视盐官为肥差,因为都知道这里的银子最多。当年他被建平帝钦点为两淮盐运使,羡煞多少人,彼时他也是抱着为君分忧的念头来的。可初到扬州,就被这纸醉金迷之地迷花了眼。
  人人都在捞,他为何不捞?不捞就是异类,异类就举步维艰,没人愿意举步维艰,这种油水官顶多也就一任,何必与自己找不痛快。所以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听之任之,随波逐流,甚至因魏统新背后是那位主,多对其容忍。
  遥记他初到扬州,曾听闻市井之间流传过这样一段话,是好事者模仿刘禹锡《陋室铭》所作,用来讥讽两淮盐运弊端丛生。
  官不在高,有场则名;才不在深,有盐则灵。斯虽陋吏,唯利是馨。丝圆堆案白,色减入枰青。谈笑有场商,往来皆灶丁。无须调鹤琴,不离经。无刑钱之聒耳,有酒色之劳形。或借远公庐,或醉竹西亭,孔子云:何陋之有?①
  初次听闻,他赧然羞愧,再次听闻,却觉得所言甚是有理。
  人的羞耻心就在随波逐流中,一点点丧失,直到今日当头棒喝,他才有大梦初醒之感。
  一时间,贺纶汗如雨下,竟是湿了衣衫不自觉。
  “贺某受教了,师爷大智!本官这便去退了那些黄白之物!”
  马师爷微笑道:“大人也不用着急,该退自然要退,退不掉的也不要担忧。水至清则无鱼,陛下英明神武,怎可能不懂,所以大人不用惊慌,只要不过格即可,最重要的是要识时务,懂时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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