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要是不好意思出来,那小王只有唐突了。”
一身重甲的赫延骑在马背上,脸部隐藏在头盔之后,只露出一双阴沉的眼睛,带着邪气肆意的笑容,如一头野狼一般,紧紧的盯着萧元。
这样的赫延,并不是她熟知的那个赫延,一时之间她有些拿不准,只能故作镇定的说:“不知三王子有何事?你的盟书本宫已经收到,正赶来与结盟。”
赫延冷笑一声,道:“你们这些妇人,都是巧舌如簧,下来,随我走。”
萧元没有料到他会如此答话,想来是屠嫣做了什么事,伤了他的心。
在萧元沉默的时候,赫延做了一个手势,他带来的一百余骑亮出了弩箭。
“且不论别人如何,赫延,本宫自问未做过对不住你的事。”
赫延垂下眼,遮住其中莫测的光芒,眼前的女子半跪坐在车厢之中,就在前不久,他还想过,等他登基为王,就可以向南国提出和亲,届时他倒要看看他能不能驾驭这个得到母后盛赞的女子。
如今,他已经没有那种风花雪月的心思,只是缓和了语气,劝道:“下来吧,你过来,我便不杀他们。”
萧元闻言秀眉微蹙。
他此时截了她,究竟是意欲何为?若他激怒南国,那只会引来南国四十万大军的疯狂屠杀,届时南国便会真正的与右王后联手,于他没有一点好处。
萧元看了一眼轻盈,摇了摇头,独自下车,走到赫延的跟前,男子阴沉的眸子里面,闪了闪光芒,弯腰伸手,一把将萧元搂到身前。
“公主小心了,我们要启程了。”
萧元一愣,问:“你要带我去哪里?”
“大禾!”
大禾,萧元实在无法理解,现在的大禾,正处于两军交战的情况,赫延将她掳走,莫非真的是为了激怒南国,只是,这样又有什么好处呢?
他深深看了萧元一眼,无视她眼中的迷惑不解,仍是邪气入骨的笑道:“走了,我的长公主殿下。”
虽然满腹的疑惑,萧元却还是别无选择的随赫延一起启程,他的十万军队已经在屠嫣派兵围剿的时候,分散躲藏在了固原之上,尔后南国与屠嫣一派开始激战,屠嫣分不出精力对付赫延,他才得以喘上一口气。
她与赫延相识很早,在建武十一年便打过交道,直至如今,她都不曾把他放在眼里,只当他是一个幼稚到可笑的孩子。
可是头一回,她不知道他心里打的什么算盘。
这种感觉好奇怪···
像是自己掌控的东西,突然脱离了轨迹。
萧元半眯起眼睛,避开急速驾马产生的风,算了,不管他是怎么打算的,没理由会杀了自己,弄得他一生被南国追杀。
燕京是出了名的苦寒,却是北方最繁华的所在。
由于是翻过归雁山最富饶的城市,所以理所当然的成为了大禾国都的不二之选。
然而,此刻她确实在想,他要去大禾,要怎么去?
能够通往大禾的关口,都被南国或者屠嫣的军队把守着,想避开他们回到大禾,除非···
可是,在萧元熟知的历史中,没有人从那里安然走出来。
那一遍雪原,是真正的无人秘境,没有人记载过,没有人踏足过,没有人能活着从那里走到大禾去。
“你没有必要这样,我们可以结盟,直接从归雁山打到燕京去。”
赫延先是一愣,然后摇头微笑,看了萧元一眼,道:“来不及了···我等不了了。”
在马背之上,妖冶的男子眼中闪过一点黯然,然而下一刻便眺向远方,他在心底哀叹,他没有那么多奢侈的时间可以等待。
“你还记得你带我去看烧火判儿吗?”
萧元一怔,点了一下头。
那大概是建武十一年的时候,大禾与南国开始首次通商。那一年新年,长安城来了很多大禾的商人,其中有只皇商,接到了南国陛下的接见。
在那一队商人之中,有一个随行的小孩子,便是当年的赫延。
当晚的宴会,光武帝大宴宾客,百官同贺,家书亲眷都得以进宫,场面盛大而热闹。
“你个黄毛丫头,知不知道小爷我等了你多久?!”
那时也不记得两人是怎么相识的,萧元记得的,便是这一句话,赫延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今天不是你们中原人的元宵节吗?你不是一直说你们中原人怎样怎样,那便带小爷我去见识见识。”
“不过即使烧火判儿吗?有什么好看的!”
“我们大禾多得是新奇玩意,你···你要是喜欢,那你跟我去大禾,我让人给你弄一个,你天天可以看!”
“你这写的是什么?我怎么一个字都看不懂?”
“你们中原人的字不好写,我以后回大禾了,就不给你写信了。”
“黄毛丫头,你知不知道你们的字有多难写,我给你写了那么多信,你为何一封都不回?”
“小丫头,这是我给你写的最后一封信了,我听说你养了一个面首,所以我也纳了一个侧妃。不知道你元宵的时候,和谁一起去看烧火判儿了,燕京没有···”
那是赫延写的最后一封信,从建武十一年开始,在建武十三年结束。
他始终不曾告诉她,他还是没有忍住,给她写了许多的信,却再也未寄出,当听到她遣散了面首之后,他也散去了府中的满院姬妾。
只是,这些事,他到底不曾告诉过她。
在初见她的时候,他的身份是商贾之子,他以为她不过是一个官员之女。
可是分别之时,他才知道,她是南国长公主,而他则是敌国的王子。
在分别后的很多年里,赫延都曾经想过,如果建武十一年,他毫不犹豫的将她掳走,即便引起两国交战,那又如何呢?
他们又会如何?是不是还有可能···
萧元坐在赫延的身前,低低道:“你现在放我回去,我便帮你夺回王位。如何?”
赫延的笑声隔着后背的衣衫,传来,他说:“晚了,王位,你,还有世间种种,都来不及了。”
萧元不解其意,可是却从他的话里听出了悲伧之感,她对赫延没有那么深的感情,只不过却担心起了自己的处境,从赫延的口中,她好似猜测到了一些她之前忽略的事。
晚了,究竟是什么晚了?
赫延,就是是什么晚了,让你非要拼了命的赶回大禾,难道,真的是我猜测的那样?
只是,如果真的是那样,那你如今所做的,又有什么意义?冒着生命危险的前行,不过是面对着又一次惨烈的结局。
都是死,何不寻一个安稳的死法?
第七十章
那一天,赫延带着萧元走进了雪域与大禾的交界,鸟兽绝境的雪原。
在踏上这一遍雪原的时候,萧元打了一个寒颤,头顶之上,苍穹开始落下一片又一片的白色雪花,整个世界都是苍茫的白,远山近丘莫如是。
在赫延胯下的马开始驻足不前的时候,萧元伸出手,抓住赫延手中的缰绳,乌紫色的嘴唇颤抖着,说:“不要···不要再去了,你明知道我们走不出去的。”
从雪原到大禾,除非你有飞天遁地的深宫,或者在这极冷的环境中能够生存下来,他们之中还有人能够抵御这样的冷。
赫延带来的百余骑已经分散得很开,不论是马匹还是人,身形都变得滞重,没有人在雪原之上轻松自若。
眼看着赫延不听她的话,萧元愈发的焦灼,抬起头,看着他隐藏在头盔之下的面庞,劝道:“你这是在做何?一心寻死吗?”
“不,”赫延沉吟了片刻,眯着眼望着大禾的方向,道:“我只是想问她为什么?”
为什么突然放弃了他?
还是为什么在他身上下了三年的毒,时至今日,他才发现。
“好了,你别去了,”萧元扯着他的衣袖,道:“我告诉你,我什么都知道,你若只是求一个结果,我来告诉你。”
脚下的路愈发的艰难,雪花铺天盖地,好像世间便只剩下一个冷字而已,萧元说话已经开始哆嗦,她本来就畏冷,“你母后还有一个女儿,名唤均荤。”
均荤?
司寇均荤?
父王四年前巡视疆土时,从宫外带回来的农家女?怎么会?不可能···
他闭着眼睛,摇了摇头,长久以来的疑问得到了答案,一颗心却仿佛没有了支撑,身子一歪,跌落在雪地里,萧元垂下头,却看见他紧紧露出来的那双眼,灰败无助,似是失怙的孤鸟。
她顾不得脚底下及膝的雪,翻身下马,却没有踩稳,一下子扑倒在雪地里,抬起头,正好看见赫延取下了头盔,男子的脸上,是结了冰的泪痕。
“我一直以为,大哥才是那个鸠占鹊巢的人,熟知,我也不过如此。呵···”
他笑了一下,表情却难看至极。
萧元张口想要说什么,却被雪原上的冷风灌了一口,止不住的用力咳嗽,赫延转过头,看她,捡起头盔,戴在她的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