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玉兄。”宋颐喊了声。
“我在城墙上看到你来了。”陆璟过来,作了一揖,“怎么也没有想到。来,跟我去休息,休息吧。”
谢尚看着陆璟,不过二十多岁的年纪,举止却是成熟干练,自带一种让人折服的风采,心下暗暗称奇。
果然是人物儿。
“宋编修,麻烦给引见下。”谢尚唤了声。
宋颐赶紧给介绍了。
陆璟弓身施了一礼:“学生见过先生。”
“不敢,不敢,元玉兄客套了。彼此称呼表字就好。”谢尚猜着凭陆璟的功劳,定然封官加爵,前程似锦。他又不是陆璟的房师,哪敢坐大。
陆璟笑笑,也不推辞。
“先去面圣吗?”宋颐的脾气,陆璟是知道的。谢尚也就听闻过,再有就是跟徐惠然卖小橘灯有关,陆璟不得不谨慎些。
谢尚把身上的衣服看了看,上面满是尘土,想必发冠也是乱的:“还是换身衣服再去,比较好。”
“二位心怀天子,忧国忧民,陛下见了会欢喜的。”陆璟说了句。
“谢元玉兄提醒。”谢尚想这是个乖觉的人,“那就先去见陛下吧。”
“还能骑马吗?”
谢尚和宋颐倒不认为陆璟这是取笑,半开着玩笑问:“若有轿更好。”
“这个可没有。本县穷呀。”陆璟笑了。本朝规定三品以上才能坐轿,县令七品怎么可能坐轿,如今陆璟凭着伯爵,可以坐轿却也不坐。
“那就马吧。”谢尚和宋颐不想让人小瞧,让长随和小厮给换成了官服,努了把力骑上马。
陆璟看着,眼角挑了挑,却没有说话。
带来的长随和小厮除了挨了箭的,骑上马跟着一个兵卒先往县衙去。回头谢尚和宋颐就住在县衙后院。
说了几句,宋颐才知道,刚才他们能得救,也是陆璟让放了火器。瓦剌人上回在这个上吃了亏,又不知道是什么,多少有些怕。这一回火器一打,就拨马跑了回去。
“火器营全给救回来了?”谢尚关心。
“没有。到底还是损失了大部分。”陆璟苦笑了声。
谢尚看着街的两边,看到不少衣衫褴褛的百姓,还有受伤的兵丁。但隔着几十丈远就有个施粥棚,铺面也都开着,一切还是井井有条。对陆璟又多了几分刮目相看。
“京里如今怎么样,朝廷怎么说?两位不会就是想看看瓦剌人才来的吧。”
宋颐去看谢尚。
谢尚苦笑了声:“这个,正愁面圣时不知道该怎么说。依元玉兄看,该怎么说?”这话有点考陆璟。
谁资历,论官职,谢尚都比陆璟高,哪里需要陆璟出主意。
陆璟明白,刚才问也是试探,看能给自己交多少底。京里的情况,小旗和衙役都已经跟陆璟说过。
怀来如今给围着,京里不能来解救,自然会有人想皇帝怕是还得给瓦剌人抓走,何必早早表态得罪成王。太后那里,也有了让成王登基的意思,只是现在还不明朗。这么僵着,再等下去,怕天上真要成两个太阳了。
“季方兄,既然来了,心里自然早有决断,实话实说就是了。”陆璟笑了声。
怎么实话实说,那是谢尚的事。
谢尚也大笑起来。
三个人到了怀王府,让门前的递了话进去。
这个时候,在京城,不是亲近大臣是见不到皇帝。可在怀来,皇帝身边没几位大臣,听到谢尚和宋颐从京里冒死来的,立刻就宣诏。
谢尚和宋颐,把身上的圆领袍整了整。
陆璟瞧了眼,拉着两个人找了个避人的地方,抓起一把土洒了上去。
“元玉兄,你这是干什么?”宋颐要把身上的土掸掉。
陆璟站直,把手上的土拍掉,头微昂着说:“陛下可没看到刚才的凶险。我们做臣子的不能让陛下身临险境,可也得让陛下知道世道艰难。”
谢尚心里又叹了句,心思缜密;嘴上却赞同:“好了,我们进去吧。”
三个进了怀王府,给内侍引到了怀王的书房,如今皇帝的书房。
皇帝一见谢尚就问了句:“京里如何?”
谢尚等行过礼才答:“还好。只是陛下不在京城,有些萧条而已。”
“太后、成王呢?”
“身体都很康健。”
皇帝的两只手握成了拳:“我也思念得紧,想着早日回去,能在母后膝下承欢。”
谢尚不吱声了。
皇帝明白了,并不希望他回去。可总在怀来不是个事,眼睛往陆璟那看。
“陛下,谢侍郞和宋编修适才进城时,被瓦剌人追击,差点就要进不来城。这是天佑陛下,才让他们能平安进城,只有随行小厮中了一箭。”
皇帝把把谢尚和宋颐看了眼,脸上、身上全有灰,看着颇有些狼狈:“两位辛苦了。你们先去休息吧。”话音里带着伤感。
怀来这小城,还要待多久?
陆璟也想,皇帝待得越久,怀来可越倒霉。这几日,为了供应皇帝,百姓家里的鸡鸭鱼肉,但凡晕腥的全给搜来送进怀王府。
自家小院的那几只鸡要送出去的时候,蚕姐都哭了:“早知道就吃了,何必留着。”
最后陆璟打着徐惠然小产的名头,把鸡给留了下来。
难呀,这也就是他们,换个普通百姓家,怕就是日日喝粥了。
出了怀王府,陆璟就请谢尚和宋颐跟自己一道回县衙。
谢尚叹了口气:“去县衙再说吧。”
“不如就到后院。我已经让人回去安排。县衙那里,现在已经没有说话的地方。”
到了县衙,下了马往里走,谢尚就明白陆璟说没有说话地方的意思。县衙里已经住满了人,就连县衙大堂都住上了人。
“若是要有人告状怎么办?”宋颐好奇地问。
“就在县衙大堂前面摆张桌就好。你们看那边。”陆璟指着院子里,郭县丞正坐那审案。有人告偷窃。罪证一坐实,就给拉出去砍了头。
谢尚点了点头:“此时就该乱世用重典,慑服人心。”
陆璟没接话,想着更实际的是可以少张嘴。
进了后院,跟前面县衙的嘈杂不同,一下安静下来。院子里有狗、有鸡,还有种的葡萄、小菜园子,柿子、枣树。
宋颐想到了京城陆璟住的地方:“元玉兄还是如此有农桑之情。”
“民以食为天。这是内子弄的。”陆璟笑了,指着葡萄架下的桌子,“两位贤兄请坐。”
谢尚坐了下来,再把小院打量:“不错,颇有世外桃园之感。”
陆璟往正屋的东间窗子看了眼,知道徐惠然就在那坐着,这两人应该都见到了。
徐惠然在屋子里是看到了,坐在边上的蚕姐也看到:“这人看着眼熟?可京里好像没来过吧?”
“在越省省城卖蜜饯帮过我们的。”徐惠然提醒了声。
蚕姐的眼睛睁大了:“是他呀,不会是他找上门来说咱们坑了他吧?”
徐惠然低着头笑了:“哪个会为一两银子,不要命跑到怀来跟咱们算帐的。”
蚕姐一想外面全是瓦剌人,放下了些心:“他忘了最好。”
陆璟让杜阿福来上茶。
福顺扒着墙角偷看,好奇地问:“老爷为什么突然让你去?”
杜阿福回了句:“过会儿你去。我去做箭杆。”拎着茶壶,端着放着葡萄和柿子、枣子的果盆走了过去。
蚕姐看到也问:“咦,怎么是阿福去送茶。”
徐惠然的唇角翘了起来,努了努嘴,那人的心眼真小,这么多年还记得呢。
杜阿福走到了葡萄架下,往那一站,像座铁塔,下午的阳光都给挡住。
这么高大壮实的汉子干小厮的活,让人不注意都不成。谢尚的目光看过去,眯起来,回想了下,心头有处跳了跳:“元玉兄,这位来你们家多久了?”
“也有好些年,是我跟内子成婚时来的。”陆璟拿起茶壶给谢尚和宋颐倒上了茶,“眼下这里也没有什么点心,尝尝院子里的柿子和枣子、葡萄,味倒还甜。”
宋颐有些饿,也不推辞,拿起枣子吃了口:“果然甜。先生快吃。”
谢尚却没动手,若有所思:“可能是我看错了,你这位家仆跟我见过的一位小娘子的家仆弄混了。”
杜阿福站在边上,眼睛往陆璟转。不让福顺来侍候,让他来,就是这个意思吧。
“哦?是吗?”陆璟故意地问。
谢尚带着些自嘲:“是,老家的时候。”
“可是越省省城?”
“是。”
“除了一位男仆,还有一个丫环?”
“是,元玉兄怎么知道?”
陆璟笑了起来:“季方兄,那就是家仆阿福。我曾听内子提过,她和仆妇做了些蜜饯送到铺子里。没想到铺子欺负她一妇人,故意压价。她就到铺子对面卖起来,差点被店家掌柜和伙计欺负,幸得好人相助,才摆脱麻烦。原来此人就是季方兄,这些年我苦心寻找,想报此恩,却不得报。”
陆璟站了起来,对着谢尚长揖:“多谢季方兄当日援手。”
谢尚心头有些难过,还是站了起来,还了一礼:“元玉兄不必客气,扶弱除霸,本就是吾辈该做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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