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史再看了看,也许多虑了。
回到王府,长史把借条交给怀王:“按这借条,要是三个月后,陆璟还不上。殿下就可以参他一本,说他挟乱民威逼殿下。那个时候,就算他陆璟有百口,也辨不清了。”
怀王看着借条笑了起来:“好,好,你办得极好。”撑椅子扶手要站起来。
两旁的太监、宫女赶紧走过来,架住怀王往书架那走。
走了两步,怀王看了眼长史。长史明白,怀王这是要去藏借条。这个怀王呀,真是银子比命还重。
陆璟把王府护兵借来,立刻就传下话,现在全城睡觉。酉时开灶,戊时吃饭,亥时去收粮。
全城的百姓都按着陆璟的话,大白天睡觉,铺子关门。怀来城立刻就跟死城一般安静。
陆璟回了县衙后院,见了拿团扇扇着的徐惠然就说:“我衣服上全是汗味,你可别过来给熏到。”
徐惠然站在搭出来的天棚下,看着陆璟笑:“蚕姐,打洗澡水来。”
天热了,后院,杜阿福和福顺就不能进来。蚕姐把水从厨房一路拎进了屋,倒在木盆里。走时又把陆璟脱下的衣服拿去洗:“五奶奶,老爷的官服洗了,可就没穿得了。”
“放心,这两日老爷不穿官服。老爷只穿短褐裤子。”徐惠然走到竹躺椅上躺了下来,轻轻用扇子扇着。
那日,徐惠然感觉整个人给掏空了。她说不出喜和悲,不再害怕,而是惘然。
陆璟洗好了澡走过来,瞧着微闭着眼的徐惠然,轻轻抱起:“这里躺着会着凉,床上睡吧。”
徐惠然在陆璟的怀里,侧了侧,抓住了他的里衣,脸贴在他的胸口上:“晚上,我也一起去。”
“太累了。”
“没事的。”
徐惠然得找点事做,不然北边的瓦剌人总是让她害怕。
黄昏的时候,怀来城又复活了,家家户户开始生火做饭。吃了好饭,天还没黑。男女老幼就像过节般,面上全是节日的气氛。只是不像过节时穿着漂亮的衣服,全穿着下地时的衣服。
陆璟也穿着青衣裤子。徐惠然青布包头,身上的袄子也是青布,下面一条靛蓝的裙子。
郭大奶奶带着县衙的女眷,还有几个儿媳妇都来了:“五奶奶,你可就别下地,前阵才在我那晕过。”
“没事的,多动动才好。”徐惠然笑着坐上了自家马拉得车。
家里的两匹马全套上缨子和夹板儿拉上了平板车。蚕姐和罗妈坐在徐惠然的边上,还把蒸好的馒头、窝头放在了车上。
杜阿福和福顺赶着车。
郭大奶奶也上了车,把蚕姐给挤到一边,看着陆璟和县衙、还有些乡绅坐在前的车上,忍不住夸了句:“老公祖刚来时,我可没瞧出来,会这么年轻有为。光这半年,看看怀来有了多大的变化。”
徐惠然低着头笑。她可是知道陆璟这么个人是什么样的。
东边和西边的城门同时打开,陆璟带着人去东边。郭县丞带着人去西边。两边要在一个晚上,把地里的庄稼全收回来,不给瓦剌人一粒粮食。
到了田里,男人下了车就挥舞上镰刀。女人和孩子跟在后面捡麦穗。借着天上的月光和星光,割麦子的动作却不慢。
女人和孩子手里拿个小灯笼,利索地把麦穗捡起来。站着几个护兵,紧张地盯着北面的动静。
这么多的人,却没有什么声响,只有割麦子时发出的“哗,哗”声,就像风吹过的声音。
夜色越来越黑。陆璟让人点起了灯笼。
冯典史走过来问陆璟:“会不会让瓦剌人发现?”
陆璟走起了腰:“就算发现,他们再赶过来也来不及。最主要是赶快割完,运回去。”
冯典史看着不时有人把割下的麦子抱到车上,运回城里。马车、骡车、驴车、牛车,一车车往城里拉。
长城那边的瓦剌人,这几天一直在打听着怀来城的动静。自打陆璟到了怀来,就感觉到了不同。
“太师,他们趁着天黑在割麦子呢。”
太师脱欢坐在丝绸垫子上,啃着羊腿:“可靠吗?”
“可靠。”瓦剌小兵跪在那,“是县城的人传来的。说是今晚上割,就怕咱们抢了。”
“好。等他们割好了,咱们就过去。正好连车带马,还有麦子一块抢过来。要是再顺当些,就进怀来城去一趟。我倒是正想见见那个县令,听说长得不错。哈哈……”
脱欢大笑了起来。
“他们汉人会找俊俏的男子僮,正好太师也弄这么一个书僮。”
脱欢笑得更厉害:“好,等四更天咱们就过去,说不定那个小县令正等着咱们呢。”
笑声把帐篷都要震塌了。
第118章 透过水
三更天了,干了两个多时辰的人已经觉得累和饿。
陆璟不让停,还要加快速度。饿了,让女人们把馒头和窝头送到割麦男人的手里,边吃边干,喝水也是如此。
徐惠然在后面捡着麦穗,口干舌燥,腰似乎已经不是自己的,身上的衣服湿了几次,又干了几次。
她每抬一次头,都可以看到前方十来丈远一排人里的陆璟。
夜色里,就算给灯笼照着,也只能看出个模糊人影,很像看皮影戏,徐惠然还是一眼能认出陆璟。
陆璟的动作并没有边上的庄稼人熟练,也不如护兵们霸道,倒是有着读书人的儒雅和柔和,一镰刀挥下去,如宝剑切断丝绸般飘逸。
徐惠然弯腰捡麦穗时,唇角忍不住翘起。几年前在陆家村,也见过陆璟割稻子,那时她刚重生,阳光下只会觉得眼晃得疼,陆璟太讨厌。
郭大奶奶也注意到陆璟割麦子的动作:“到底是状元郞,割个麦子都跟别人不一样。”
徐惠然听着低头笑,捡麦穗的动作加快了些。
快要到寅时,再过半个多时辰就是黎明前最黑的时候,喝了大半宿酒的瓦剌部落首领兀良哈给太师脱花踢醒。
“带几百个人到城墙那边去。”
兀良哈揉着眼睛,走出了帐篷,喊了几嗓子,让人把边上帐篷里睡得香的人给喊了起来。
三、四百个人骑上马,沿着长城跑。
瓦剌虽说有皇帝,可还是游牧民族,并无固定的京城。瓦剌的大汗和太师在哪,哪就是京城。
对于瓦剌人来说,跨过长城来抢是很正常的事。长城的这边对于瓦剌人来说,有抢不完的粮食,花不完的银子,还有睡不够的女人。
想到这些,就算在即将漆黑一片的夜里,也能让三、四百血气正旺的瓦剌男人兴奋得热血沸腾。
长城并不是每个关口都修得好好的,中间总会有空缺的那一块。这就是瓦剌人每次突袭进来的地方。
对于朝廷来说,修长城要银子。只要瓦剌人不是太过分,这个缺口每年也就小打小闹补一下。这点补对于瓦剌人没有作用,一冲就过去。
这个缺口不在怀来县,是在邻县。但是邻县命好,有山挡着。而瓦剌人冲进长城,顺着山道往下一冲就到了怀来。
怀来就成了那个瓦剌人的逍遥窝。
兀良哈打着头,过了长城。快到怀来,也不掩盖,瓦剌人嘴里发出:“嗷……呜……”像狼的叫声。
在黑不见五指的夜里,听到的人都忍不住打个哆嗦。
“瓦剌人来了。”郭大奶奶叫了出来。
徐惠然的面色惨白,两只手握成拳头,指尖已经是一片冰凉。她的目光看向前方,那里只有黑色的夜,但仿佛看到马背上的瓦剌人正狞笑地冲过来。
边上的蚕姐却兴奋地问:“五奶奶,他们是不是看到田里的麦子都给割完,气疯了。”
徐惠然努力地笑了笑:“可能吧。”
“哪里是可能,是就会。”郭大奶奶笑了。边上的女人全笑了,那是辛苦一夜后才有的笑声。
兀良哈骑着马带头往前冲,一路冲进了麦田里,感觉到了不对:“撤!”死死勒住马,转着圈往回跑。
后面跟着的几百人,一起勒住马。
麦田上一片马的嘶鸣声。
“点火!”常千户喊了声。麦田四周的火把烧了起来,把麦田这一块照得如同白昼。
“拉弓!”
护兵和县衙的衙役张起了弓对准了麦田中间的瓦剌人,一个个眼里喷着火,这些年受得气全要在今天发泄出来。
“走!”兀良哈催着马就跑。
后面三、四百瓦剌人可没有他这个运气,掉着马头挤在一块,越挤越跑不了。
“射!”
一支支仇恨之箭射了出去。还在想夺路而跑的瓦剌人纷纷中箭,从马上落下的,给乱跑的马用蹄子活活踩死。
这一仗,除了兀良哈和几十个瓦剌人跑了回去,剩下的瓦剌人除了当场死的,活着的全给捉住,还得了三百多匹良马。
对于中原来说,马太缺了。
常千户拍着马背:“陆县令,这马可真不错。”
“那你拿一匹去。”陆璟也拍着马背,油光发亮的皮毛、四肢强而有力,果然是好马。
常千户的眼睛亮了:“真的?我可真要了。”
“当然是真的。还要你训练出骑兵来,而且得快。”陆璟往北面看,按徐惠然说的,一个月后,瓦剌人就会大举进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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