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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册全]清宫谋 [出版] (莲静竹衣)


  “是……姐姐的。”费扬古只说了半句便哽住了,他突然想起,姐姐离府入宫的时候也是这个年纪,所以家里的衣裳与东珠正好合适,而姐姐一生情路崎岖命运多劫又过早夭折。
  她,会不会介意呢?
  “不会。”东珠仿佛读出了他的心事,“怎么会呢?姐姐是我最敬慕的女子,我穿她的衣裳,只恐她会介意,怕是我的浊身玷污了姐姐的清明,我是断不会有半分不敬、半分轻待之意的。”
  未施粉黛的素面无比柔美、无比真挚,满头青丝如瀑般自然垂下,费扬古以手为梳为她理了理发丝。“你好好歇着,千万不要出去乱跑,我有要紧事得出府一趟。”
  “你出去做什么?”听说他要走,她立即拉住他的衣袍。
  费扬古微微一笑,像在安抚一个孩子:“自然是要去宫里。今儿原本该我当值,已经误了时辰。况且你昨日失踪,宫里府中不知如何?总要去探探。”
  东珠面上十分紧张:“你千万别告诉皇帝我在这里。我不想回去!”
  “现在自然不会,这次的情形我会细查,总要知道谁在暗处害你,消除了危险再送你……”费扬古眼见东珠神色要变,这才话锋一转,只说道,“你信我吗?”
  东珠盯着他看了半晌,面上十分委屈、十分无助最终化作一脸坚定:“反正你要是把我送回去,我就一头撞死,让你后悔一辈子。”
  费扬古站起身向外走去,临到门口留下一句话:“不管去哪儿,我陪着你便是了。”
  看着他出了房门,东珠还沉浸在巨大的惊喜之中,她喃喃低语:“他说的,可是真的?不管去哪儿?他都陪着我?”
  她呆呆地望着门,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的脸,疼,那么,这是真的,这不是梦。
  心里,立时被幸福塞得满满的。


第三十八章 沾衣欲湿杏花雨
  一场春雨悄然来袭,让人毫无准备又无从躲避,好在春雨如油细润似雾,整个京城都笼罩在一派烟云蒙蒙的氛围中。
  遏必隆府西苑的灿美堂前种着大片的梨花、桃花,虽然此时还未到花期,但是那几株早开的杏花已然竞相开放。对面临水的小山岗上是一处雅致的亭阁,坐在那里正好可以将杏花春雨的景致尽收眼底。
  “老爷,这‘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是什么意思?”庶妻舒舒觉罗氏看遏必隆一直不语,所以一面给他布菜,一面找着话题。
  “哦?你倒有心思钻研起汉人的诗文来了。”遏必隆看了她一眼。几位夫人当中,就数舒舒觉罗身家最低,但是却最是温柔体贴,特别是今日竟把午膳安排在此处,实在是雅趣极了。只是她虽是一番好意,然而此时遏必隆还未从额娘过世的悲伤中走出,所以任环境再好,酒菜再精致,他也总是提不起兴致来。
  “哪里是妾在钻研什么汉人的诗文?是前晌儿在纳敏那里听到的。这丫头现如今可是成天都埋在书里呢!”舒舒觉罗氏抿着嘴微微一笑,“以前咱们昭妃娘娘在的时候,还有人能教教她,如今自己闷着头看,不懂的就干着急。”
  “哦?”遏必隆心中微微一动,是啊,曾经东珠在府里的时候,这府里是多热闹,现如今冷清的吓人,又想起许久未见过小女儿,便命人将她唤了过来。
  “这诗是南宋诗僧志南所写的,志南是他的法号,生平不详。这前边还有两句,‘古木阴中系短篷,杖藜扶我过桥东。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说的就像今日的景致一样,在杏花盛开时节又逢细雨蒙蒙,僧人执杖出行,衣衫渐湿。然而杂着杏花的芬芳,伴着杨柳的清香。在剪剪轻风细雨的一片春色之中,该是何等惬意?雨,是杏花浸湿过的雨,何等纯净;风,是杨柳筛滤过的风,何等清爽?”遏必隆对着女儿,缓缓讲道。
  “阿玛说得真好,阿玛说的仿佛人间仙境,又跟咱们眼前所看到的景致相似。”小女儿纳敏才八岁,比之当年的东珠倒是身量高了不少也更丰盈。也是,东珠好动,成天往外跑,饭也是从不正经吃的,故身子总是纤纤细细的。不像纳敏从来都是在闺房之中安安静静地看书、习字、做女红,吃饭起居定是定量极合规矩,这身子倒也更壮实。
  眼前的纳敏模样初开,也生得美丽如玉,特别是那性子像极了她的额娘,正应了她的名字。纳敏在满语中原本就是淑婉、温顺的意思。看着仿佛一夕间长大的小女儿,遏必隆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慢待了这个女儿,也忽视了她,不经意间,她就这样长大了。比之东珠,她得到的关爱确实少了许多。
  “明儿跟福晋说,该给纳敏请两位师父了。”遏必隆温和地交代着,心中仍是不免内疚。
  舒舒觉罗氏有些喜出望外,立即拉着纳敏谢了又谢,还让纳敏给遏必隆斟了一杯酒。
  端着手中的杯子,放在鼻子下面只是闻了闻,便略微诧异地看着舒舒觉罗氏:“酒?”
  “哪里是酒?”舒舒觉罗氏笑了,“咱们府中这一年都不能饮酒摆宴,这个道理妾怎么能不知晓呢?这是纳敏用新鲜的杏花蕊和江米汤兑了酸奶子煮出来的,最是清火养胃的,老爷快尝尝。”
  一品而下,果然味道不俗,酸中蕴甜,甜中浸香,别样的滋味徜徉在唇齿间,更在心底涌起一丝感动。遏必隆认真地看着女儿意味深长地说:“你果然长大了。阿玛还记得这几株杏花好像还是当年你亲自种下的?”
  “是,是当年儿时看到大嫂院中满是杏花,白的像冬天还没来得及融化的雪,粉的像天边的烟霞,虽没有梅花娇艳、梨花纯洁,但是这种柔柔的美更让人心动。当时纳敏不懂事心里喜欢便叫人折了大嫂院里的花枝拿来插瓶,大嫂为此还哭闹了一场。后来还是姐姐告诉纳敏,爱花只要静静地看着就好,千万不要动手去折。原本只是一桩小事后来连纳敏自己都忘记了,偏姐姐还记得,过了好几个月以后那树上结了杏子,姐姐便把吃剩完的杏核给了我,我们俩一起在屋前种下的。”
  遏必隆点了点头,这便是东珠。
  旁人上心的,她从不上心,而旁人不上心的,偏她都惦着。
  殊不知,此时听了这番话,有人与他的想法一般无二,心底更生出许多的酸涩来。
  遏必隆微微侧首,突然看着亭阁对面的来人,一下子愣了起来。
  顺着他的目光,舒舒觉罗氏以及纳敏抬眼望去,也愣住了。
  “四哥!”还是纳敏低唤了一声,立即给兄长行礼。
  “奴才遏必隆恭请皇上圣安。”遏必隆反应过来之后立即下跪行礼,舒舒觉罗氏及纳敏又惊又喜,原来站在四爷尹德跟前的那位气宇轩昂的少年,正是当今皇上。
  于是她们当即下跪,这才发现亭子外面早已跪满了人。
  “都起来吧,是朕来得突然,又没叫他们通传。”康熙态度极是和蔼,亲自将遏必隆扶起。
  “奴才惶恐!”遏必隆狠狠瞪了一眼四子尹德,“不知规矩的逆子,回头再找你算账。”
  “阿布哈何须如此,要罚便要连朕一起罚了?”康熙笑着,看着一桌的菜品以及杯碟都极是精致,便想起东珠说过的话。她说她的阿玛在大事上从不计较,却极关注吃穿用度这些寻常的事项,家中起居饮食所用材料以及器皿都是极考究的。她阿玛虽不好物贪财但却“好吃”,想着,便觉得眼前这个憨态可掬的岳父有趣得很。
  听到皇上用满语叫自己岳父,遏必隆更是连连说了好几个“惶恐”。
  “皇上有事情要同阿玛讲。”御前三等侍卫四子尹德小声提醒。
  “奴才真是糊涂了,快请皇上到书房稍歇?”遏必隆试探着问,“按礼说这接驾应当是在正房大堂……”
  “就在这里吧。此处景致极好。”说着,康熙便坐了下来。
  遏必隆一看,立即摒退众人,又命人撤下席面,重新唤了上等的茶点。
  纳敏与额娘舒舒觉罗氏回到房中,好生奇怪:“刚刚应当问问四哥,皇上怎么会突然来咱们府上?姐姐怎么没同皇上一起回来?”
  舒舒觉罗氏拿起绣了一半的活计坐在炕边,淡淡地说道:“格格不必操心这个,还是去把琴好生练练吧。”
  看到纳敏一脸茫然,又说道:“就弹前些日子柳师父教的那首曲子。”
  纳敏不解,但是她从小到大最怕的就是额娘,虽然是自己的亲娘,但是很多时候极为严格,亲热程度甚至比大娘和嫂嫂们还不如。所以,虽然不解却不敢违命,只得赶紧命人打水洗手洁面,又更衣焚香,最后才坐在琴桌前准备抚琴。
  坐在亭阁之中,看着满园浸润在花香春雨之中的景致,康熙突然涌起一种前所未有的情绪,他此时才正真正理解了东珠,为什么她那么不愿意待在宫里,仅这小园一隅康熙就明白了,那便是“生趣”。高大的宫墙中也有繁华如锦的御花园,可是那里的花海池塘那里的山石楼阁,是那样的规整端肃,与眼前这样信手而就的生动的美相比,是那样的呆板无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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