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大的事情,两个当事人看起来倒丝毫不着慌。有意思。你们不急,朕急什么?康熙拿起案上的奏折,又看了起来。
烛火微动,康熙突然起身:“摆驾坤宁宫。”
顾问行愣了一下,随即应了。
康熙进入坤宁宫的时候,赫舍里正在对镜整妆,她赶紧迎驾,康熙看到她眼睛微微有些红肿,显然是哭过了。
“皇后原来也会哭鼻子!”他说。
“皇上。”赫舍里低下了头,羞涩只是一瞬间,很快她又恢复了往日的端庄,“这么晚了,皇上怎么过来了。”
“今儿的事,皇后受委屈了,所以朕过来看看。”康熙仔细端详着赫舍里,她额头饱满,眼睛明亮,肤白丰润,太皇太后说这是国母之相,是旺夫之相。
“臣妾不委屈。”赫舍里紧抿着唇,不想让自己嗓子里发出任何不合时宜的声响,皇上来之前,她刚在屋里哭过。
这是她入宫以来第一次哭,她觉得很委屈。
这个皇后并不是她自己想当的,可是既然当了,就得当好,不能给祖父丢脸,也不能输给一起长大的东珠。
今日太和殿的一切,让她有些抓狂。为什么要这样毁我?她恨,是争宠吗?宁愿你们去争皇上的心、皇上的身,而不要这样毁我。对于赫舍里来说,面子比一切都重要,特别是在文武百官内外命妇面前,不管怎么说,脸是丢尽了。
一个月来的辛苦全都赴之流水,她不甘心,于是她哭了。没想到,这个时候皇上会来看她,她不想让皇上小瞧,于是她竭力克制自己,说不委屈。
康熙显然想说些什么,偏此时有宫人入内,看那神色仿佛又出了什么事情。
“既然皇后还有宫务要处理,朕就先回去了。”康熙说罢便要起身。
“皇上,再坐坐。”赫舍里对那宫人呵斥道,“有什么话,照直说。”
那宫人看了看皇上,又看了看赫舍里:“皇后娘娘,后边值房里那位受伤的姑娘醒了!”
“哦?”赫舍里面上一喜,“好,交代下去,好生照看,本宫这就过去。”
“是。”
“皇上。”赫舍里欲言又止,她不知自己此时是否应该请皇上同行,还是将皇上一个人留在坤宁宫,似乎进退都是不妥。
康熙自然明白赫舍里的顾虑,况且此时他也很想见见那个伤者,于是说道:“既如此,朕便陪皇后一道去看看,也好弄清楚究竟谁在作怪!”
“臣妾遵旨。”
康熙与赫舍里沿坤宁宫的后廊出西南角门,沿夹道往西走不多远,在御花园东南角的值夜房前停下。
御花园内树影婆婆,夜间更为空旷静谧。
为防火烛走水便特意安排太监巡夜,此处原是供巡夜太监换班休息用的,白天那个受伤的小姑娘此时正安置在此。
见帝后一同前来,门口值守的小太监立即跪倒在地,惊慌失措面色如土。
“皇上……皇后……奴才……”断断续续不知所云,最后竟从口中逼出两个字“万死”。
康熙面色一变,立即推门而入。
赫舍里紧随其后,只是室内的一切让她惊诧不已。
小小的填漆床前站着两个人,正是昭妃和她的管事姑姑云妞。见帝后一同前来,云妞立即下跪,同时伸手去拉昭妃,可昭妃一动不动。
赫舍里大步走到床前,伸手一试鼻息,再回头时已然方寸大乱。
“皇上。她死了。”
康熙转过身来,注视着东珠,“你有何话说?”
“想说的很多,不知皇上是否想听?”东珠心灰意懒。自己真是蠢到家了,白天还只是被怀疑,没有确凿的证据,可现在真是送上门来让人家抓。原本品秀斋内的宴席一撤,她便上床就寝,可是白天的事情让她怎么也静不下心来,承乾宫中的人一个一个被排除,她相信没有人里应外合来害她,而她做的糕点也没有问题。
那么所谓的中毒,不过是有人看见自己给那杂耍艺人吃了点心而臆想出来的。
到底是什么人动的手,又是在何时下的毒?从自己给出那块糕点到中毒不过半个时辰都不到的工夫,如果不是事先准备好,怎么能来得及?
难道有谁能料到自己会给那孩子吃点心?
此念一起便豁然开朗,一切都清晰了。
为什么她会在那里哭?
是真的饿,还是故意引自己上套?
如果是故意引自己上套,那这个孩子便是一颗棋子。
如果是这样,一切便解释的通了。
故意引自己上套,然后再给她下毒,如今昏迷,便无从对质。
一切的关键都在那个孩子身上。
那么,东珠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她知道,那个孩子一定会被灭口。
不能,她要阻止这一切。
但是,她错了,她没有拨开迷雾,反而越陷越深。
于是她带着云姑姑来到这里,之所以选了云姑姑而不是春茵,因为东珠知道,在自己宫里一定有太皇太后的眼线,那么,应该是云姑姑。
所以,她不怕,有云姑姑做证,她希望一切还可以扭转。
谁知才刚一进屋,一伸手,那人已经没了呼吸。
就在此时,皇上和皇后来了。
从康熙的神色中,东珠知道,这一次是她错了,她不得不承认,她低估了赫舍里。
其实,她想到的,康熙也想到了,所以他才会突然来到坤宁宫,只是没想到依旧没有能阻止事态的发展,那个孩子还是死了。
此时,他比任何时候都相信,真凶不是东珠。
会是赫舍里的苦肉计吗?
应该也不是。
康熙有些糊涂了,他要想一想。
借着微弱的月光,从赫舍里那端庄凝重的脸上,他找到了思路,于是他说:“朕只相信亲眼所见的事实。”
这一句话,便将东珠所有的希望封死了。
“皇上,皇上看到的只是结果,并不是事实。奴婢和娘娘来的时候,此人已经死了!这分明是有预谋的陷害!请皇上明察。”出言相劝的竟是云姑姑。
东珠很意外,相处多日,云姑姑不会不知道自己处处防着她,今儿晚上拉她一起下水这心思也并不单纯,可没想到她居然不惜触怒龙威这样为自己辩驳。
康熙的面色黯了下去,眼皮微不可查地动了动,近乎咆哮地呵斥道:“这儿哪里轮得到你一个奴才讲话的?这宫里有多少事都是你们这些奴才挑唆着主子做的。看来今儿的事,你也脱不了干系。来人,把这贱婢拉出去杖毙!”
杖毙?
“不要。”东珠重重跪在康熙面前,这一刻,她才真的怕了,“皇上,今日之事纵然百口莫辩,也该东珠一人承担,是死是活不必扯上别人,求皇上开恩,放了她。”
不管云姑姑是谁的人,东珠都不想她为自己而死。
康熙其实是想丢卒保车,死了云姑,东珠便可以轻罚了。怎么会有这样的念头,保她做什么?康熙见她如此不领情不免更加气恼。
赫舍里站在旁边一直未语,此时开口便令所有人大感意外:“皇上,不管怎样,臣妾与昭妃一同长大,情同姐妹,虽然入宫之后有些嫌隙,但臣妾相信无论如何昭妃都不至于杀人灭口。想是这孩子伤在头部,伤得太重了,所以没熬过去也是有的。臣妾愿为昭妃求情。”
东珠看着赫舍里,对上她的目光,东珠疑惑极了,如果是她做的,她已经达到目的了,顺水推舟就是了,又何必这样惺惺作态呢?可看到她神情如此恳切,难道她也是无辜的?
正是百思不得其解之时,只听康熙说道:“既然皇后讲情,便从轻发落。撤去昭妃封号,搬离承乾宫,贬入膳房为粗使杂役。”
“皇上。”赫舍里对这样的判定很是有些意外,罚月份银子或是幽居宫中闭门思过她都想到了,而撤去妃号贬为宫奴,这太重了。
康熙话还未说完:“朕自有道理。贬她去膳房为奴就是让她知道,这吃食是用来立命饱腹的,不是用来害人的。糟蹋粮食,用粮食为刀箭去害人,在朕的后宫里是万万不允的。”
“叩谢皇恩。”东珠恭敬地跪下行礼。
“这个奴婢也不能轻恕,自己去内宫司刑房领三十板子,贬至辛者库。”康熙没有忘记云姑。
“叩谢皇恩。”云姑亦恭敬地跪拜叩首。
第二十章 明珠蒙尘服役苦
坤宁宫西暖阁之中,馥郁的檀香在温暖的殿阁内回旋往复,厚厚的毛皮帘帐将暖炕焐的严严实实。
躺在炕上裹着大红龙凤锦被的赫舍里芸芳眉头紧锁辗转难眠。
“皇后娘娘,还在为刚才的事情烦心?”身着青布棉旗袍外罩深蓝色一字襟镶鼠毛坎肩的桂嬷嬷,是赫舍里的奶娘。蒙太皇太后特许,于皇后大婚时随皇后一道入宫服侍,这在宫中是少有的恩泽。按制,后妃及秀女入宫都是独自一人,不管出身如何,家中的嬷嬷及贴身侍女都不能同行,以免人员混杂坏了规矩。
“嬷嬷,你说,皇上为何罚得这样重?”芸芳索性把头枕在桂嬷嬷的腿上。
“娘娘怎么会这么想?皇上罚得重不好吗?”桂嬷嬷用手在赫舍里额上一下一下地按着为她舒通穴位解乏安神,“难不成娘娘还认为那昭妃是被冤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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