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舍里的脸霎时变了颜色,不禁又转而去看皇上。皇上龙目炯炯对着手中的秀女名册无暇他顾,赫舍里暗自琢磨,当下要不要点破此事,趁机教训一下东珠呢?
似乎看出皇后有异,仁妃开口:“皇后娘娘,可是乏了?”
此语惊动了皇上,皇上把目光投向皇后,温煦说道:“还是仁妃心细,你才刚有孕,原该好好将养,谁料正遇到这起子事情,坐了一上午,若是乏了就先停下,你可到里间炕上歪一会儿!”
赫舍里摇了摇头:“臣妾无碍,只是看到昭妃今儿的服饰略有些意外。”
“昭妃的服饰?”皇上喃喃重复,于是认真打量起东珠,只觉得今日她的穿着与往日的素服比起来娇艳了许多,正在心里赞着,并没觉得哪里不妥,便说道,“皇后与朕想的一样,昭妃平日服色太过素净,年轻女子还是要鲜亮些,像今日便是又庄重又好看。”
昭妃淡淡一笑:“皇上日理万机,不想着国事政务,倒专在女子的服色上用心,也不怕人笑话。”
康熙听了,嘴角溢出暖暖的笑意,一双眼睛越发极认真地盯上东珠:“朕在自己的爱妃身上多用些心思,也是人之常情,谁又会笑话?”
皇上的龙目中浸着温情脉脉,那眼神里的欣赏与向往呼之欲出,原本搭在龙椅上的手悄悄伸出三个手指头,别有意味地晃了晃。
皇后与仁妃见状有所不明,东珠的脸却唰地变红了,东珠似是要恼,起身要走:“皇上还选不选了,若不选了,咱们就散了。”
“昭妃。”皇后眼见东珠越发无礼,而皇上丝毫不怪,还一味宠溺着,心里十分不爽,便正好借此发作,“如今宫中又进新人,以往种种就算了。现在你是皇妃,宫里除了本宫,就是以你和仁妃位尊,你们凡事一言一行都要给诸嫔、宫人们做好样子。圣驾之前,你言行也太越礼了。况且,你这旗头上的穗子又是怎么回事?”
东珠一愣,没接上话。
仁妃一瞧,也变了脸,赶紧悄悄与东珠耳语。
皇后却低喝道:“云妞!”
在东珠身后站立的云姑姑立即跪了下来。
皇后只拿她来发作:“你是承乾宫风仪女官,你且看看昭妃今日这服饰可哪里不妥?”
云姑低头颔首:“是奴婢的错,奴婢晨起侍候主子上妆未曾留意,所以致使主子御前失仪。”
皇上不知皇后为何突然发作,目光看着东珠又瞧着皇后,有些迟疑。
皇后又道:“既如此,你就自己去宫正司领罚吧,二十板子是少不了的。”
“是!”云姑低头叩拜不敢多言。
昭妃挑了挑眉:“皇后娘娘罚得太过武断,请问东珠哪里失仪了?”
皇后看了看她:“你已入宫三年,还不知宫里的规矩,这旗头上的穗子只缀了一支,不是失仪,难道说你是故意向众人表明你还是未嫁女子?”
皇后此语一出,皇上这才明白。果然,皇后与仁妃旗头的穗子都是两支,又看了看东珠,原本并不觉得怎样,现在倒是有些怪异。
东珠轻抚着那单支穗子:“皇后娘娘教训的是,我们满人的规矩是出嫁女子双穗,未嫁女子单穗。然而这嫁与不嫁与这入宫不入宫可是两回事。宫里有的是入宫十年、二十年仍未嫁的女子,难道她们也都该戴了双穗,扮作妇人?”
皇后没料东珠如此胡搅,一时倒有些语迟:“你是皇上正式纳的妃子,怎么算是没嫁?”
东珠笑了笑,又把目光对上皇上:“皇上来评评理吧,东珠算是嫁了吗?”
东珠朝皇上眨了眨眼睛,那意思很明确,你要说我算是嫁了,哼哼……
皇上心里想的是,你若算嫁了,朕就亏大了,朕还得着下月给你过完生日,好好来个龙凤和谐呢。
眼见东珠与皇上旁若无人地眉目传情,皇后面上越发难看。
皇上眼中此时唯有东珠,只觉得她与往昔淡然聪慧的形象毫不相衬,有一点娇纵,有一点跋扈,还有一点恃宠而骄。但是说也奇怪,自己真是被她这副德性给吃定了,这样蛮横无理的东珠更是生动可爱,让他欲罢不能,又怎好帮着皇后去怪她。
皇上假装清了清嗓子,充作和事佬:“这个嘛,其实都是约定俗成的惯例,也未正式纳入后宫服饰典章,这次依朕看就算了。这样,皇后有孕,不能劳累,也不能动气。云妞不必罚了,就帮衬着你家主子,好好把后宫各品阶的服饰冠戴礼仪典制修订一番,也算小惩大戒了。”
听了此语,东珠越发笑得灿烂,云姑仍是低眉顺眼叩拜称是。仁妃自不多言,皇后却着实恼恨,皇上这心偏得越发厉害了。
顾问行在皇上跟前当差,是何等的眼色,此时便想岔开话茬儿,赶紧上前回话:“万岁爷,下一班秀女可以宣了!”
“宣!”皇上吩咐。
“宣下一班秀女晋见!”顾问行诵道。
这一班女子也是十分出众,是瓜尔佳氏、那拉氏、杨氏、西鲁克氏还有石氏与兆佳氏。
这六名秀女根据年龄长幼一一在皇上面前请安行礼,每到一人,顾问行便照着秀女名册念出各人才艺,若有女红绣品展示,便由李进朝呈了,递给皇上、皇后览鉴。不料,到了兆佳氏这里,呈上的居然是一份俄罗斯文的书册。
康熙显然对此很感兴趣,命人拿来细瞅。
康熙接过书册一目十行,面上露出欣然之色,又将书册递给皇后与昭、仁二妃:“你们看看,这书册极为巧致,竟是俄罗斯文与满文、汉文的译本对照。”
昭妃点了点头:“这兆佳氏的父祖都在黑龙江将军任上当差,兆佳氏小小年纪也曾随将军与沙俄官员打过交道。又因自小长在北边边境,所以很是精通俄罗斯文和当地风俗。”
康熙帝看罢书册,细细打量起兆佳氏来。
这一届选秀在东珠的调教下,不同以往。
先是服色,所有秀女都穿着一模一样的肉粉色旗装,梳着一样的小两把头,这也是东珠的主意。以往选秀,各家都跟闹灾一样,为秀女们置办衣服钗环,而秀女自己也都花心思在这上边较量,你红我绿,你金我玉,好没个意思。赶上家里不富裕的,还要强撑脸面弄个倾家荡产。所以今次由宫中统一办了这服饰,不仅简单方便,也显得皇家体恤。
这个提议,自然受到皇后与皇上的赞同,很快实行起来。
如今秀女们着装统一,少了花哨的外表,各人的气韵风度便极好地体现出来,大家也能把精神放在诗书才艺上,这才是天子之家选妃应有的标准。
皇上面上盯着兆佳氏,心中却赞着东珠理事的才能,她与皇后完全不同,皇后是兢兢业业一门心思放在宫务上才弄了个四平八稳,而东珠往往是随意的一句话、一个主意就能处处出彩。这便是过人的天赋吧。
旁人眼见皇上只盯着兆佳氏看,也不由得打量起她。
仁妃笑了笑与皇后说道:“看这兆佳氏很有意思,虽然穿着统一的旗装却在领口与袖口绣上了活灵活现的百灵鸟与小松鼠,倒比寻常的花花草草有趣,衬得人也活泼些。”
这原是一句称赞,但兆佳氏没有推托称谢,反而不卑不亢回道:“仁妃娘娘有所不知,臣女在衣服上绣这活物不是为了让自己比旁人出众。”
“哦?”仁妃稍显意外,皇后也略感意外,皇上越发觉得有意思,示意她往下说。
兆佳氏又说:“如今咱们满人入关已有二十余年,事事都向南人看齐,尤其以这服饰刺绣为甚,都说南绣如何如何精美雅致,倒把我们几百年的北绣看轻看低了,还有人说北绣是杂七杂八马猴子上树。”
兆佳氏明眸珠辉,毫无扭捏之态,言辞切切十分直爽,说到这里,大家听了都笑了。
东珠接语:“不错,我在家里时也听嬷嬷说过这句。想来北绣最早以窗花的样子变化而来,大都以动物为主,讲究的是繁复生动。南绣的确淡雅清新。二者确有差异。”
兆佳氏点点头:“昭妃娘娘说得不错,所以臣女就在自己的秀女服上绣了这些活物,这样至少在秀女当中引人关注。臣女想,秀女若不入宫为天子嫔妾,便也会成为我满族亲贵的福晋。若是秀女们可以借此识得北绣的好处,推广开来,也不致让北绣濒临绝境。”
这一番话说完,连同皇上在内都不得不对这个女子高看起来,在满汉融合而又冲突的今时今日,既不诋毁也不崇媚,只是一心一意想要发扬满族传承下来的好东西,这精神还真是值得推行。
皇上连连点头,又仔细看了秀女名册,这兆佳氏出身不高,先祖虽有战功,但传至父亲这一辈只是给黑龙江将军充当幕僚,想不到生个女儿还真不让须眉。
“这本译册,是你亲手书写?”皇后问道。
“正是臣女所撰。”兆佳氏朗朗回道。
皇上翻了几页,面上露出疑惑:“这地图也是你所绘?”
兆佳氏看了一眼昭妃,昭妃冲她摇了摇头,皇上窥到便沉下脸只看着兆佳氏:“朕问你话,你看昭妃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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