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太后想起自己已逝的儿子与那些孙儿,便觉心中火气翻滚,顾不得唐贵太妃的惊叫声,只追着乔毓打,可后者又不是呆头鹅,怎么可能由着她欺负?
只是两下里身份差异太大,乔毓挤兑几句倒还成,在皇宫大内中对皇太后进行单方面的殴打,那才是惹事儿呢。
事已至此,乔毓也不迟疑,自栏杆上一跃而下,轻盈的落到了凉亭外的石阶下。
章太后冷笑着往外追,唐贵太妃则手忙脚乱的擦拭自己襦裙上的水渍,立夏往边儿上躲了躲,见众人没注意,抬起一脚踢在了唐贵太妃的腿弯上,后者一个趔趄,径直扑向了章太后。
这变故来的太过突然,章太后措手不及,唐贵太妃更是满脸懵逼,等回过神儿来,便已经趴在了章太后身上,二人扭在一起,弹着滚下了层层台阶。
她们都是养尊处优惯了的,何曾吃过这等苦头,石阶的棱角硌着皮肉,那滋味着实难受,七荤八素的滚下去之后,发髻乱了,钗环也散了,连带着身上的衫裙,都沾满了尘土,狼狈不堪。
乔毓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呆呆的站在石阶下边儿,眼见那两人一路滚到自己脚边,舌头也变得有点儿不听使唤。
章太后额头被磕破了,流出来些许血迹,不像是最开始那个高高在上俯视众生的贵妇,倒像是个疯婆子,唐贵太妃也好不了多少。
宫人们眼见这一幕,皆是目瞪口呆,荆王妃愣了大半晌才反应过来,匆忙下了台阶,去搀扶自己婆母。
章太后与唐贵太妃晕晕乎乎大半天,好容易才缓过神儿来,四道阴鸷怨毒的目光,探照灯一般射到了乔毓脸上。
乔毓给整懵了,勉强挠了挠头,挤出个笑来:“二位……平身?”
章太后:“……”
唐贵太妃:“……”
这场景实在有些尴尬,乔毓也不知该怎么才好了,梗了会儿,才小声道:“快起来吧,叫人瞧见,就跟我欺负你们了似的……”
章太后:“……”
唐贵太妃:“……”
两人明争暗斗多年,从来都没这么和气过,现下中间多了个乔毓,倒少见的默契起来,死气沉沉的板着脸,不约而同的对乔毓进行死亡凝视。
乔毓有点不自在的退了退,正想着是不是该直接跑路,却听远处有说话声响起,竟是有人来了。
她心下微喜,隐约有个猜测,扭头去看,果然见自己的几个外甥来了。
走在前边儿的是秦王,后边儿是晋王和昭和公主,大概也瞅见她了,隔着老远,就开始招手。
乔毓见了这几条地头蛇……这几个外甥,就不自觉的松一口气,章太后与唐贵太妃虽厌恨乔毓,却也不至于要在几个孙辈儿面前瘫倒在地,丢尽脸面,恶狠狠的剜了乔毓一眼,叫人搀扶着站起身来。
秦王穿件浅青色窄袖圆领袍,腰束玉带,风姿卓然,见章太后与唐贵太妃形容狼狈,不禁微微变色:“发生什么事了?”
说完,他又去看乔毓,关切道:“小姨母有没有受伤?”
乔毓假模假样的活动一下手臂,想说自己伤了胳膊腿儿,奈何四肢健全无恙,着实不像。
她只得打消那个念头,咳嗽几声,楚楚可怜道:“我好像受了些内伤……”
章太后:“……”
唐贵太妃:“……”
秦王见她这做派,便知道是没吃亏,忍笑不语,又去问皇太后与唐贵太妃:“皇祖母与贵太妃呢?可还安好?怎么会闹成这样?”
“安不安好秦王看不出来吗?”
章太后鬓发散乱,不像是当朝太后,倒像是个疯婆子,闻言冷笑道:“至于为何会闹成这样,便要问你的小姨母了!”
“我怎么会知道?”
乔毓目光柔弱,低头拭泪:“我只是一个无辜的路人……嘤嘤嘤。”
神他妈嘤嘤嘤啊!
章太后忍了许久的那口老血,倏然间涌到了喉咙,甜腥味儿都要漾出来了,唐贵太妃也是目光喷火,忍怒不语。
秦王看这二人神态,便知道母亲又惹事儿了,只是看她低着头的样子,实在不忍心说什么重话,便只向那二人一颔首,道:“皇祖母与贵太妃既无大恙,孙儿便先行告退了,父皇还等着与我们一道用午膳呢。”说完,没等那两人回答,便带着乔毓走了。
章太后平白吃了这么大苦头,如何甘心,只是他们这是要去见皇帝,若是叫她再拦住,却也没有勇气。
她都不敢出头,就更别说唐贵太妃了,二人僵着脸如同木偶,眼神如刀,冷飕飕的目送那几人离去。
直到走得远了,乔毓才不好意思道:“我是不是又给你们添麻烦了……”
她一副闯了祸害怕被家里人知道的神情,落到秦王、晋王等人眼里,实在是可爱的不得了,笑容不觉也柔和起来:“小姨母别怕。”
他温声道:“外祖母他们不会知道的。”说完,还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头。
大外甥摸头也就罢了,二外甥怎么也摸?
乔毓有点儿郁闷,又很享受这种被人宠爱的感觉,等他摸完之后,方才道:“以后不许这样了,我是你的小姨母,是长辈……”
秦王又摸了摸她的头,笑吟吟道:“好的,小姨母。”
“……”乔毓给哽了一下,最后也没再继续那话题,而是有些踌躇的问:“我们这是去见你父皇吗?”
“不是,我方才那么讲,只是为了尽快脱身,”秦王目光微动,注视着她道:“小姨母想去见父皇吗?”
“还是算了,”乔毓婉拒道:“我进宫是来看你们的,你父皇政务烦劳,我怎么好去搅扰?”
晋王与昭和公主跟在哥哥身后,听他前边儿那句话,眸光不觉亮了几分,等听了母亲回答,那光芒便瞬间黯淡下去。
这是父皇自己的选择,也是母后的心之向往,两个孩子虽觉有些难过,却也没想过要强迫母亲,一前一后挤开秦王,抱着母亲手臂,委屈道:“小姨母,你不要只跟哥哥说话,也理理我们嘛!”
这两个孩子才十三岁,个子已经开始拔高,却不像皇太子与秦王那般挺拔,乔毓顺手去摸了摸头,轻车熟路的哄道:“挨着来嘛,待会儿我带你们出去骑马,好不好?”
几人说着话,又慢悠悠的到了太液池旁的殿宇中,又过了会儿,皇太子便到了。
为人儿女的,焉能不知母亲喜欢的菜色口味,皇太子亲自吩咐人去置办,午间的御膳也颇合乔毓口味,她吃的太饱,肚子有点儿涨,没好意思再说出去骑马的事儿,搂着昭和公主去午睡消食,皇太子则带着两个弟弟在外边儿说话。
按大唐制,选定皇太子之后,其余皇子们便该离开长安,往自己的封地去,太上皇成年的儿子们,也大半都打发出去了。
皇帝膝下有三子,既然册立长子为皇太子,那秦王与晋王便该离京,只是帝后夫妻情深,舍不得叫儿子们走,方才一直留在长安。
储君之外的皇子久留长安,又并非是幼儿,朝臣们不免非议,只是皇帝强留,现在倒也没人真敢将人往外赶。
皇太子同两个弟弟感情深厚,可正是因此,才要为他们的将来考虑。
他在位时自然无碍,可若是换成他的儿子在位,还会对两个叔父这样客气吗?
那日母亲进宫说起后世,倒叫他涌起另一个念头来:与其设置藩王,来日李家内乱,不如不再封建亲王,而是将其荣养在中央。
只是现下而言,这想法还有些一厢情愿。
秦朝以郡县制行天下,二世而亡,西汉吸取教训,行郡国并行制,可到了武帝之时,便通过推恩令,对诸侯王的土地权柄大加削减,分封皇子容易生祸,后世人看得明白,一代代君王自然也看的明白,既然选择那么做,自然有他们的原因在。
皇太子心里边儿还没有最终章程,便没有宣之于口,但心里却打定主意,往万年县去时,要将秦王一并带上。
母亲所说的那些话,帮他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千头万绪都要细细思量,除去谋臣干吏的协助之外,他还需要另一个有足够身份的人帮着主事。
兄弟齐心,其利断金,老话儿总是有道理的。
至于晋王——他还小呢,十二三岁的孩子,别添乱就成了,即便想帮忙,也得等再大一点儿再说。
兄弟二人就往万年县去的事情商量了大半个时辰,晋王最开始还认真的听,到最后却觉索然无味,打个哈欠,伏在桌案上睡着了。
秦王见状失笑,近前去帮他披了件衣裳,扭头回去,继续同长兄说话。
乔毓这一觉睡得安谧,再度睁开眼,竟快要过未时了,她下意识伸手去摸,才发觉昭和公主已经不在了。
白露见她醒了,笑着递了温水过去,又轻声道:“太液池西侧的葡萄熟了,公主说要去剪几串,叫小姨母尝尝鲜呢。”
乔毓感动坏了:“外边儿那么热,快去叫她回来吧。”
“算了,”她坐起身,道:“我去找她。”
这话才刚说完呢,乔毓就听外边儿传来昭和公主欢悦的说笑声,临近寝殿时,语调又低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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