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晏瀛洲一语道破,时间,地点,涉事双方,事情本身,全都严丝合缝。
一时间,二人双双变了颜色。
晏瀛洲冷冷道:“还要我接着说吗?”
田吉强忍心中惊惧,看了赵世德一眼。
赵世德咬咬牙,上前重重地推了那个毛贼一把,怒道:“王八羔子,还不给老子滚进去?”
那毛贼欲哭无泪,只得夹着尾巴进了牢房。
田吉朝地上恶狠狠地啐了一口道:“今儿个真够晦气的。”
陆伯一边用汤勺搅动鸡汤,一边自顾自地叹道:“虽说阎王好见,鬼难缠,但还是不见的好。”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垂着布满皱纹的眼睑,遮去了眼中大半的精光。
晏瀛洲看向阮思道:“乔乔,你先回去吧。”
阮思笑道:“好,我等你回家吃饭。”
明明只说了两句话,两人却深深地看着对方,目光浓稠得像是调了蜜糖。
洪绫看得腻歪,抖落一身鸡皮疙瘩,干咳一声道:“要不,我们还是先走吧?”
阮思随洪绫走后,晏瀛洲转身进了大牢。
陆伯的目光一直尾随着他,直至他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中。
他低头搅了搅锅里煮的鸡骨头,嘴角噙了一丝意味深长的笑。
“好,不过饶是能看穿黑心烂肝的人,只怕也看不穿披了画皮的鬼。”
那天,晏瀛洲没有再为难他们。
但田吉心中惶恐不安,晚上回到家里,便向母亲于嬷嬷告状,说是新来的司狱百般刁难他。
他添油加醋地将下午的事说了,又是捶胸又是顿足,惹得他老娘心疼不已。
于嬷嬷那婆子是江家嫡长子江聪的乳母,多年来颇受江夫人的信任。
正因为这层关系,江郡守拗不过江夫人说情,将田吉塞进林泉大狱当狱卒。
而田吉仗着自己是郡守公子的奶哥哥,在大狱里巴不得横着走,从来不将司狱放在眼里。
这回他在晏瀛洲手上吃了个暗亏,心里自然窝火,怂恿着他娘去找江聪告状。
吃过晚饭,于嬷嬷便动身往江家去了。
她坐着吃了半盏茶,等江聪从学堂回来,立刻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迎上去。
“聪哥儿啊,我那蠢驴一样的儿子在外面给哥儿丢脸了,老婆子实在没脸再来江家伺候……”
她一面用袖子搓鼻子,一面啼哭道:“聪哥儿放心,我们娘俩明早就收拾包裹回乡下去。”
江聪皱眉道:“乳娘这说的是什么话?哪个不识相的欺负你们母子了?”
于嬷嬷假惺惺地抹了几滴泪,摇头道:“老婆子知道聪哥儿疼我们,但那人是老爷提拔的……”
她又怕江聪不再过问,赶紧说道:“都是大牢里的腌臜事,我还是不说了,免得污了哥儿的耳朵。”
江聪一听,便猜出她说的事和晏瀛洲有关。
他想起那夜在家宴上见过的男子,眼珠转了几圈,安抚于嬷嬷道:“乳娘别急,慢慢说。”
于嬷嬷一屁股跌坐在椅子里,将田吉告诉她的事又说了一遍。
她还特意加了不少真真假假的话,把田吉以前帮江聪做过的混蛋事也添了进去。
“我们母子的身家清白不要紧,但他当众说是聪哥儿指使的,我家吉哥儿听了又怎么肯依?”
于嬷嬷说罢,又抬手抹了抹眼角。
江聪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他手上犯过不少事,都靠田吉等人抹平了。
晏瀛洲刚来林泉郡不到半个月,便能将每个狱卒的底细查个一清二楚,等此人站稳脚跟还了得?
他正胡思乱想着,于嬷嬷煽风点火道:“聪哥儿,你那奶兄弟脑子蠢得很,还求你给他指条明路。”
江聪抬起头,用指腹揉着眉心,盯着一旁哭哭啼啼的老妪。
于嬷嬷表忠心道:“我那儿子最听聪哥儿的话,只要是聪哥儿说的,他拼着掉脑袋也要去做。”
江聪的心一横,点头笑道:“那好,我有个法子能让姓晏的栽个大跟头。”
说着,他命于嬷嬷回去转告田吉,让他趁晏瀛洲不在时,偷偷将囚犯放走,再一把火烧了大牢。
于嬷嬷吓得面如土色,抚着胸口道:“这、这怕是要闹大了吧?”
“乳娘别怕,只要烧把火,吓唬吓唬人就行。我会差人去找捕快,当场给他落实了渎职罪。”
江聪半含威胁道:“他晏瀛洲被革职,吉哥儿多少还能继续在大牢混饭吃。否则,哼,我也保不住他。”
于嬷嬷觉着有些不妥,担心自己儿子成了替罪羊。
她不敢明说,抹着眼泪不吱声。
“过几日,裴老太师告老还乡,他的嫡孙要亲自护送他回林泉郡,这可是轰动朝野的大事。”
江聪循循善诱道:“满朝文武都盯着林泉郡呢,这个时候,我爹绝不允许任何人出差错。”
“哥儿的意思是说?”
“只要大牢出事,晏瀛洲必定难辞其咎,我爹急于求稳,必然会立即处置了他,不会牵连到你儿子。”
于嬷嬷见江聪说得斩钉截铁,低头想了想便答应下来。
江聪冷笑道:“提醒吉哥儿一声,此事越快越好。”
“老婆子明白。”于嬷嬷千恩万谢地磕头道,“聪哥儿是大大的善人,最疼我们这些下人。”
他的目光阴狠,假意搀扶乳娘,却碰也没碰她的衣袖,“嗯,我这都是为了你们好。”
“我看,明晚动手就不错。”
第89章 偷鸡不成蚀把米(加更)
陆伯开始收拾他的火炉子,先将炉子熄了火,又把铜锅端下来,取过歪锅盖勉强盖住。
他忙活这一切时,司狱大人家的娘子又来了。
“陆伯。”阮思甜甜地叫了陆伯一声。
“晏家娘子来了啊,”陆伯捻着花白的胡须笑道,“你今日来的不巧,我刚把锅给端下来。”
他张罗着要重新点炉子给阮思热鸡汤。
阮思忙笑道:“陆伯不用忙了,我改天再来找你要鸡汤喝也是一样的。”
陆伯笑得眉眼弯弯,连声说着好。
“乔乔,你来了。”
晏瀛洲恰好从大牢里出来,阮思立刻像只燕子一样,轻快地跑到他身边。
“陆伯,我们先走了。”
阮思跟陆伯挥手道别,拉着晏瀛洲嘻嘻笑道:“夫君,我今天想吃炸黄花鱼。”
“好。”
两人很快离开了,陆伯也站起身,拎着板凳颤颤巍巍地走了。
大牢门口投下的阴影中,一个男人一直站在那里,盯着他俩的身影,直到消失不见。
那个人正是昨天在晏瀛洲手上吃了暗亏的田吉。
田吉目露寒光,冷冷一笑。
他将手里那串沉甸甸的牢门钥匙掂了掂,转身走进逼仄阴森的大牢里。
今晚值夜的狱卒被赵世德带去赌坊了。
在他们回来之前,他会把江大公子吩咐的一切都准备妥当,只等着一把火断送晏瀛洲的前程。
想到这里,田吉的脸上浮起一抹残忍的笑意。
他的脚步随之轻快了不少,拎着手中的铜钥匙,叮叮当当地晃着,第一次觉得这个声音如此悦耳。
“喂,起来。”
田吉走到最里面的牢房,踢了一脚牢门,低声道:“出去以后记得孝敬你爷爷我。”
说着,他将牢门上的锁打开,径自放走里面的囚犯。
那名囚犯惊疑不定,田吉也不理会,接连又打开好几扇牢门。
大牢深处关的都是犯了重罪的囚犯。
他们有的杀了催债的亲戚,有的半路截杀商旅,有的入室行窃还顺手杀了一家老。
这几个人都是死囚,只等着秋后问斩。
田吉放他们,自然都是有讲究的,这些人每个身上都背着人命官司,逃了哪一个都是要命的重责。
他一口气放了七八个死囚,势必要压得晏瀛洲永无翻身之日。
那几个死囚起先不信,但田吉催他们走,他们相互看看,争先恐后地逃出了大狱。
其他囚犯见了便一个劲地嚷嚷起来。
“吵什么吵?”田吉用刀柄敲着牢门骂道,“你们这些短命鬼,要怪就怪自己没杀人。”
他被自己的说法逗笑了,指着逃走的囚犯哈哈笑道:“看见没,只要你犯了死罪,今晚就不必死。”
田吉昨夜便悄悄在林泉大狱后门藏了几桶油。
只等着那几个死囚一走,他就绕着大狱泼一圈油,擦个火折子往地上一扔。
他拍拍屁股走人,佯作不知,让剩下的囚犯全部葬身火海。
捕快一到,现场只有几具烧焦的尸体,一盘点少了几名死囚,那谁也怪不到他头上。
田吉心里美滋滋,哼着曲绕到大狱后门。
外面夜风一吹,街对面的酒楼那边飘来阵阵菜香酒香。
田吉使劲抽了抽鼻子,嗅了满腔的酒气,借着酒楼透出的灯火去找他藏的油桶。
他的手刚摸到圆滚滚的油桶,手背上便覆上了一只带茧的大手。
“啊?”
田吉惊得一动不动。
那只手缓缓抠了抠他的手背,抬起来蜷成拳,竖起拇指用力指了指身后。
他颤抖着擦亮火折子,只见刚才放走的死囚正站在他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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