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接近太皇太后忌日,她在后殿的小佛堂里每日为老太太抄经祈福,才抄到一半就听外间宫女传话:“贵主子来了。”
蓁蓁忙放下笔迎出去,身着一身宝蓝色牡丹花夹袍的贵妃缓步走进了屋子,贵妃虽说不上是个美人但气质端庄仪态翩翩,宝蓝色很容易衬托出她的高贵。
“请贵主子安。”
蓁蓁冉冉一福,贵妃伸手虚托了蓁蓁一把。,“德妃姐姐快请起。”她微微一笑反手轻轻往蓁蓁的手腕上一搭,“在宫里这么多年还没有来拜访过姐姐。”
蓁蓁请她坐了上座自己坐了下手,待宫女上过茶,贵妃浅酌了一口便放下了,“姐姐给我送了份好礼,今日天气好过来给姐姐道谢。”
蓁蓁道:“那日贵主子在荣妃跟前维护了臣妾的体面,是臣妾要谢贵主子。”
贵妃眼波一转,定定地望着蓁蓁说:“我不过是秉着规矩办事罢了,你无须在意。”
贵妃入宫的时候年纪尚小,这么些年过去了,如今她也到了绮佳去世时的岁数,这样挨着侧头瞧过去她同绮佳生得实在是太像了。蓁蓁一时怔忡,贵妃见她盯着自己发愣有意无意地说:“德姐姐叫我贵主子真是生分,其实早该和姐姐多亲近亲近的。”
蓁蓁别开眼神,不想再看这张脸,贵妃这个人大多数时候都让人想不起来她是绮佳的亲妹妹,若不是离得这么近,蓁蓁也不会惊觉她与绮佳的容貌相似。
贵妃微微垂下眼睛,“我额娘总说我与二姐越长越像。说来,二姐就是在我这岁数的时候薨逝的……”
不知为什么蓁蓁突然觉得莫名的焦虑,她在这几乎是一刻都坐不住只想逃开,“贵主子我……”
“德妃姐姐。”贵妃突然侧过头甚是难得地微微一笑,“常听人说姐姐棋艺甚佳,姐姐同我对弈一局可好?”
看着眼前这张熟悉的脸有那么一瞬间,蓁蓁有种回到坤宁宫的错觉,仿佛这还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午后,绮佳闲来无事强拉着她在炕上摆上一局。蓁蓁知道自己应该婉转地想个理由拒绝,然后快些送客,然而她却听见自己说了一个“好”。
两人在内室坐定,贵妃拿起一枚紫琉璃棋子在棋盘右上角稳稳当当地摆下一子,“我就不同姐姐客气了。”
蓁蓁想了想拾起一枚黄琉璃棋子下在其对角。贵妃下棋极快,蓁蓁才落一子她立马就跟了一手,蓁蓁被她这节奏带得不知不觉也下得快了,两人你来我往不一会儿已经下了有十几手了,四个边角的要紧位置也给两人占得差不多了。
又轮到贵妃下时,她拾起一子突然一改快棋风格,将棋子牢牢地捏在手里似乎没有马上要下的意思。蓁蓁抬起头,贵妃伸出左手,食指轻轻点住那盘心道: “腹地一马平川尚无人取,姐姐为何不占?”
蓁蓁心神一动,说:“是臣妾棋艺尚不精,从来下不好这中腹之地,只能在边边角角之地争一些小利。”
贵妃闻言眼神闪了闪,“那姐姐看我棋力如何,可是能下好这中腹之地?”
“贵主子棋艺甚佳远胜臣妾,只是要下好这中腹之地怕犹是不易。”
贵妃脸上浮起一抹冷傲之色。“我先行落一子在此又何妨呢?何况先发才能制人不是吗?”她说罢将手中的棋子摆到了盘心的位置。
由这一子开始局势发生了变化,贵妃先行的优势荡然无存,两人由边角一路相争蓁蓁甚至略占了优势,在几十手对弈之后终于争到了腹地。此时轮到蓁蓁下,她细看棋局不由得一惊,捏着棋子的手指因为冷汗变得又湿又滑,她不得不用更大的力气捏着才不至于让它滑落。
贵妃扬起嘴角:“姐姐这一手为何迟迟不下?”
蓁蓁说:“是我输了不用再下了。”下到此处局势方才分明,贵妃先前在腹地落下的那一字刚好掐住了蓁蓁的咽喉,她若取边角势必失守,若不取,次子如鲠在喉,这腹地终究也是要被贵妃占去的。蓁蓁把手中的棋子放回棋盒算是投子认输了。
贵妃指着盘心那一枚棋子问:“姐姐你看我说得可对,先发制人。”
蓁蓁笑道:“贵主子棋艺高超,臣妾自愧不如。”
宫女见两人一局下完便适时地端了新沏的茶过来。蓁蓁端在手里才浅尝了一口就听贵妃说:“姐姐这局既然输了,我有个不情之请姐姐可是能答应?”
蓁蓁没有接话,贵妃还是说了:“我想和姐姐要一样东西,这样东西只有姐姐有,也只有姐姐能给我。”
蓁蓁还是没有说话。
贵妃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道:“姐姐的忠心。”
蓁蓁一下没拿稳杯盖,让它磕到了杯口上,“贵主子说笑了……”
“那我就说些不好笑的。” 贵妃挑眉话锋一转,“妹妹这里有不少孝昭皇后的遗物吧?”
蓁蓁知道她在说什么,可她依然没有说话。
“睹物思人,妹妹能够懂。可姐姐要是生了旁的念头就不好了。”贵妃将棋盘上的棋子一一收回棋盒,琉璃棋子噼里啪啦发出一阵阵脆响,“十阿哥的婚事妹妹很满意,也知道姐姐在里面出力不少,无论姐姐本意如何,妹妹只当大礼收了,但愿姐姐往后也能有这样的好心,让孝昭皇后在天之灵能够安息瞑目。”
蓁蓁终于开口:“贵主子,您不要想太多了。贵主子只要像以前一样,永远不愁没有安身立命的地方。”
贵妃眼神一闪问:“那皇上百年之后呢?”
蓁蓁脸色一变,一下站了起来,“贵主子慎言!”
贵妃反手一抓,紧紧握住蓁蓁的手腕,蓁蓁被她抓得生疼受不住跌坐回了炕上。
“姐姐当初和我亲密无间除掉了佟佳氏这个障碍,我钮祜禄氏和吴雅氏已然联姻。姐姐往后将忠心给我,我自然高枕无忧,且能永享安身立命之地。”
明明是如此相似的脸庞,可眼前人的目光是那样无情又是那样冰冷。她懂这种眼神,那是站在高处的人瞧着趴伏在她脚下蝼蚁众生的目光,那是视平民百姓如草芥的眼神。
她不是孝昭皇后,不是绮佳,不是。
蓁蓁的心意外地平静了下来,她略一用力挣开了贵妃的手。贵妃有些不敢置信,微微瞠大了眼睛。
蓁蓁平静无波地瞧着她道:“贵主子无需对臣妾说这些,臣妾忠于皇上,自然也是终于贵主子的。”
“是嘛……”贵妃的脸上浮起一丝冷漠和疏离。
蓁蓁起身一福,抬声道:“天色不早了,臣妾也不留贵主子了,您请便吧。”
贵妃没想她如此蛮横地送客,一直冰封的表情微微碎裂,“德妃,你忘记自己的出身,忘记自己从哪里来吗?”
“没有忘。”蓁蓁端坐在那儿,昂着下巴轻蔑而不屑,“我出身正黄旗包衣,曾是坤宁宫孝昭皇后身边的大宫女,如今是永和宫德妃。”
“皇上已经许你贵妃宫铺,你与我平起平坐指日可待。”
“我知道。”蓁蓁从未如此憎恶过这张与绮佳相似的脸,她望着贵妃定定说,“贵妃,我与你不一样,你在乎的东西我从来没有在乎过。”
说完,蓁蓁转过头再不看她一眼,也不想再和她多说一句。
贵妃轻轻笑了笑便走了,秋华担忧地问蓁蓁怎么办,蓁蓁红着眼感慨道:“我要谢谢她,我终于明白一件事。”
“什么?”
“主子娘娘死了,死了的人没有办法保佑谁。”
第202章 第 202 章
这一年的新年过得极不安稳, 皇太后心疼被罚了的裕王恭王,又日日悬心生怕皇帝与两位兄弟失和, 于是在宁寿宫设宴要阖家团聚。裕王一如既往安分守己、温和知礼, 恭王就不大一样了, 他自进了宁寿宫一张脸就没有和缓过,像所有人都欠了他债一样。
皇帝从来就讨厌这个放荡不羁的弟弟,大新年的看到他那张晦气的脸更为不快, “常宁, 你是怎么回事?”
裕王又像往常一样开腔要帮恭王遮挡, 恭王常宁见兄长开口头一回不领情, “臣无事, 就是近来窝在府里身子不大舒服,想和皇上告个假早些回去。”
“常宁,大新年的好歹陪皇额娘喝一盅再走。”
裕王拉着他就劝, 恭王一甩袖子道:“二哥是贤王,二哥陪就好了。”
“常宁!”皇帝见恭王发起疯来连一向护着他的裕王都咬忍无可忍,“快给裕王赔礼, 你再这样亲王也别当了!”
裕王道:“皇上,常宁就是心直口快,不碍的。”
恭王似乎对这兄友弟恭的场景无法忍受,他刷得甩开自己的扇子挡着脸, “臣弟最近眼睛疼, 皇上还是让臣弟回去吧。”
皇帝手里也拿着一柄扇子, 要不是惦记这是蓁蓁画的, 恨不得当场甩在常宁脸上。他用扇骨瞧着桌面质问:“你是不是有毛病?大过年又发什么病?”
“臣弟说了,眼睛不好,应该是被漠北的沙子吹坏了。”
“你……你在漠北领兵干得一塌糊涂你还有脸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