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揭开了帷幔,看到她的样子就知道她根本没有动。
他将药瓶扔到了她手边,看到她像是受惊的兔子一样防备的神情,皱了皱眉,用了极大的忍耐力,才忍住了自己亲自动手,尽量温和道:“你自己查看一下,用药膏揉一揉淤青的地方,有什么不舒服的就告诉我......想说什么一会儿再慢慢跟我说。”
说完就又放下了帐幔,隔着帐幔对她道,“一盏茶的时间,还没好的话我会亲自查看,帮你上药。”
阿晚看着他走到了窗前,背对着自己看着外面,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拾起了药瓶。她的确是痛得厉害,而且她了解他的性子,他的确是会说到做到的。
想着他帮她搽药揉伤着的地方......阿晚忍着痛利落又迅疾的解开了自己的衣裳。
***
赵恩铤看着窗外。
先前乍然听到她说出那句话的震惊下去,此刻心里只有一种像是把久远的伤疤翻出来的痛苦和苍凉。
其实他一早就发现了她有问题,但那时他只是以为她年纪小,心性未定,他们半年未见,她又喜欢上了原缜,或者大半年未见,她就莫名其妙的怕了自己,反正前世的时候,她不就是莫名其妙的怕自己吗?
他知道她有多倔强,他怕她再喜欢上原缜,所有的事情会再重来一遍,他可以控制很多事情,但却控制不了她的心,他也从来不舍得她伤心。
但却万万没想到她会说她是云晚。
云晚,云晚,怎么可能。
他还记得云晚死在他怀里的时候,心如死灰的样子。她跟他说:“哥哥,对不起,如果有来生的话,你不要再放开我的手,好不好?我答应你,如果有下辈子,我一定会一直陪着你。”
那个时候的她,眼神中根本就已经没有了任何的神采。
如果她是云晚,又怎么会是这样一副咋咋呼呼的性子?对着自己怎么还像幼时那般小心翼翼又害怕的样子?
问题是,她怎么会突然说自己是云晚?
当然了,她本来就是云晚。
他揉了揉太阳穴,觉得自己都快被绕进去了。
***
“哥哥。”
他回头,就看到她已经掀开了帐幔,正带了些小心地看着自己。
他走了过去,坐到了床前,问道:“撞得严重吗?”
她娇气得很,平时自己不过是稍用力一点,她手上就会起了淤青,刚刚那样撞到桌上,还不知肿成什么样,想到这里,他又是心疼又有些恼火,可她撞的位置特殊,就算他再想亲自帮她查看,这个时候也只能忍着。
阿晚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其实撞得挺严重的,又青又紫,触目惊心,碰一下就疼得要命,就是不碰,她坐在这里,稍微动一下,甚至吸口气都疼,但却不好跟他说。她看到他眼里的心疼和焦急,他若真要亲自看看,她可要怎么办?
她只想跟他把刚才说的话一次性说完,可此时她看着他,因着先前那一打岔,却又一时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还好,她觉得他现在的样子不像是会失控的样子。
她习惯性地深吸了口气,然后胸口传来一阵闷痛......这真是晦气啊,她强忍着没做出龇牙咧嘴的痛苦表情来。
“哥哥。”她又唤了他一声。
他“嗯”了声,并没有排斥她叫自己哥哥。事实上,他极喜欢听她唤他哥哥,那时候在梦里,他便常常梦到她软软的叫他哥哥,所以哪怕她后来叫他表哥叫得多么亲密,他心里始终有一个黑洞,像是填不满似的,一想到那些旧事,心底深处的痛就会如阴雨天时身体最深的旧伤,让人难以忍受。
他伸手从床侧拿了引枕递给她,等她顺从的拿了默默放在身后靠好,才道:“说吧,你刚刚说你梦到你是,赵云晚,到底是怎么回事?除了你是赵云晚这个身份,你还梦到了些什么?”
阿晚抿了抿唇,她想说就是上次大病,她昏迷之后醒了过来,就莫名其妙的变成了“顾晚”,可是话到嘴边,脑子里闪过什么,却又收了回去,改道:“也不知道算不算是做梦,就是上次大病前,我就是一直都是赵云晚,从我记事起,小时候的事情,一直到十,十三岁,所有的事情,我都记得,可是就是上次病倒昏迷一觉醒来,就变成了现在的顾晚。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十三岁,是她和原缜定亲的年纪,她想把原缜摘出来,所以撒了一个慌。
她说完想到他也不知道赵云晚是谁,便又絮絮叨叨地把以前的事情都大概说了一遍,但说的多是国公府的事情,至于原缜什么的,自然是提也不敢提的。
哪怕她说自己不是“顾晚”,她还是本能地觉得,他怕是不会喜欢听到自己跟别的男人牵扯的。
这种奇怪的直觉。
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其中有什么不对。
她絮絮叨叨说了好一会儿,他都是沉默地听着,她抬了头看向他,看到他的眼睛变成了深黑色,浓得化不开,像是若有所思般,但却也没有她以为的震怒。
他就那样一直看着她没有出声。
阿晚的不安升了上来,她的手攥着身下的被子,吞了吞口水,鼓起勇气道,“而且,不仅如此,我根本就不记得顾晚的任何事情。所以,哥哥,我根本就不是顾晚。顾晚会的,很多我都不会,我会的,顾晚也不会,你记得吧,顾晚的字是你教出来的,可是我的字迹跟她的根本就不一样......”
她说得有些混乱,可是此时却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他打断她道:“上次?你是说我回来之时你已经失去了过去十几年的记忆?”
他说的是失去了过去十几年的记忆,而不是说你变成了赵云晚,但阿晚此时却已经听不出这些细节了,她点了点头,道:“嗯,是的,对不起,哥哥,我当时很害怕,我怕你为了让顾晚回来,会请和尚道士作法,我会魂飞魄散,所以我不敢跟你说。”
请和尚道士作法,让她魂飞魄散?
就算她是云晚,在她心里,他是会请和尚道士让她魂飞魄散之人?
他真是气极反笑,带了些讥讽道:“那现在就不害怕了吗?”
阿晚的面色白了白,垂了脑袋,道:“怕的,可是我不想这样一直骗下去。”
而且,她寻找不到更好解决的办法了。
她看到了他放在自己身边明里暗里的丫鬟暗卫,她不想借助原缜的力量将他扯进来,和他摊牌认真的谈判是她想到的最靠谱的方法了。
他看着她,小时候她的脸,这一世她的脸,还有前一世她的脸都在自己眼前晃过,最后又都定格在了现在这张脸上。原来她只有十三岁之前的记忆,难怪如此。
他伸手握住了她抓着被子的手,她吓得往后一抽,却是抽不动,就有些着急道:“哥哥,我并不是你的未婚妻。你不知道,实际上你,就是我是赵云晚时候的你,你是很讨厌我的,恨不得我永远都不要出现在你面前那种。而且不管怎么样你都是我的兄长,我们这样是不对的。”
“很讨厌你?恨不得你永远都不要出现在我的面前?”他语气有些古怪地问道。
“嗯,你很讨厌我,那种感觉,就像多看我一眼都能刺着你眼睛似的。”她很认真道,“大概你觉得我不配做你的妹妹,什么都不够好。”
她看到他好像笑了一下,又不像是笑,或许只是她的错觉。
她听到他问道:“哦,那你说我上次回来之时你就已经没有了晚晚的记忆,那那日我入宫之前,又是为什么?”
阿晚先是一愣,接着脑子就是“轰”一声,只觉得自己的脸就像是要烧起来,脑袋垂得更低了,低声道:“什么,入宫之前,什么为什么?那天你过来,我睡着了,根本就什么都不知道......”
抵死也不能认。
第25章
赵恩铤看着她这副惊慌失措又心虚的样子原本因为这个意外而产生的各种震惊, 疑惑, 烦躁, 不安等等各种情绪都在她这副模样中慢慢退却了下去, 取而代之的是难言的酸软从心底层层升起, 直至盈满胸腔。
她是顾晚也好, 赵云晚也好,对他来说其实又有何分别?
只要她不记得后来那些痛苦的记忆,哪怕她现在仍是排斥害怕自己也无所谓。亦或者, 因为她有的是云晚的记忆,他心里又有另一层隐蔽而又难以言说的满足。这一世的阿晚是他养大的, 就算她在他身边,他也总是觉得不够, 还差了那么一点,总是差了那么一点, 他是爱她,爱到恨不得揉到骨子里, 可是心底却总有那么一丝缺憾永远没有办法弥补,或者说心底总有一块干涸的地方润泽不到。
所以, 她再回来, 他并不排斥。
至于这一世阿晚的记忆, 将来总能找到机缘慢慢寻回来。
十三岁吗?
他回忆了一下那些遥远的记忆, 那时候的她, 还是个笑起来眼睛弯弯调皮可爱的小姑娘, 是所有人手中的掌心宝, 难为她突然从那时的记忆跳到现在,经了这么大的变故,还战战兢兢地她支撑到现在了,想必她这些日子定是惶惶不可终日的,再想到他以为她还是自己养大的阿晚而对她做的事,实在是又心疼又懊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