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她没在暗中耍手段,韩嬷嬷怎可能信
事到如今,侯爷又因此女受伤,说什么也不能再纵容她黏在侯爷身边。
韩嬷嬷平素待人如春风化雨,柔和慈爱得紧。这一肃容相对,横眉怒视,倒也有不可小觑的威严。
丰钰看了眼安锦南皮肉翻飞的伤口,又看了眼满面防备之色的韩嬷嬷,垂下头,轻叹一声,将手里的布巾扔回盆中。
“那我,就不多叨扰了”
韩嬷嬷冷哼“恕不相送。”
丰钰提步就走。
行至门前,听得身后那床帐中,一个模模糊糊的声音。
“芷兰”
丰钰心中浪花翻涌,感念他是为自己而受伤,可这声轻唤,却又让她觉得苦涩难当。
时时提醒,她曾在那吃人的地方苦熬十年
韩嬷嬷探身靠近安锦南,柔声道“侯爷,您觉得怎样”
安锦南摆摆手,抿住发白的嘴唇,强撑着坐起身来,看向门前神色复杂的丰钰。
“过来”
他声音听来低柔极了,叫人莫名觉得有些窝心。
今日种种,心绪起伏太大,此刻,她已有些麻木,感知是迟钝的,没有多想,下意识就朝他走了两步。
韩嬷嬷冰冷的视线扫来,丰钰怔怔地回视她一眼。
做什么全世界都要这样对她
她不值得被人好生相待么
她做错了什么,要给人防备、猜疑、欺骗、冷落
立在那,她茫然不知所措。
换在平素,她的强硬和自尊,怎会允许她在被人厌弃之后还留下给人嫌恶
可喊她的人是安锦南,是才帮她寻回真相,还替她挡了致命一刀的人
“丰姐姐”安潇潇得信,快步地走了进来。她本已睡下了,接到韩嬷嬷派人送去的消息,忙不迭披了衣裳就奔了过来,一见丰钰在此,像有了主心骨,进来一把挽住她的手臂,“兄长如何了”
然后才注意到安锦南已经坐起身来。
安潇潇快步朝里去,看一眼地上染了血污的水盆和剪下来的布片,眸子霎时红了,“兄长,你怎会伤了崔宁他们干什么用的瞧我不把他”
至于把他怎样,却是抿着嘴唇没有说完。
安锦南道了声“无碍”,目光掠过她,重新落到丰钰身上。
丰钰神思回笼,敛了敛裙子朝安锦南福了一礼,扭身朝外走去。
安锦南没再喊住她。
廊下,丰钰背靠门板,手抚胸口,大口大口的喘息着。
在她以为这世上不会有人疼惜她时,安锦南将自己毫无防备的背脊对向利刃,替她免了一场性命危机。
不论他出于什么心态什么目的什么原由这样做,她都无法欺骗自己,说那一瞬间她是不动容的。
信步走下石阶,安潇潇从后追了上来。
“丰姐姐”她唤住丰钰,上前握住她的手,眸中水光闪闪,哀求道,“你能不能不走”
丰钰抿了抿嘴唇。
她有什么理由要留下呢
她不是宫婢了,这也不是深宫。他周围有无数愿意服侍他的人。饶他救了她一命,她也并不一定非要时时刻刻守在侧旁
“兄长他很需要你。”安潇潇紧了紧握住她的那只手。
“他防备心很重,也不喜欢别人触碰他,头痛时,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一个人苦捱丰姐姐,兄长如今失血体虚,很容易又引发头疾,我求求你,你留下,可不可以”
丰钰淡淡地瞟了眼安潇潇身后那座无声而空寂的屋宇。百般情绪如电般在心头掠过。
牌匾写有“醉春风”三字的小楼上,孤灯,独影,应澜生在窗下独酌。
今番在丰府得遇安锦南,更亲眼目睹他与丰钰同车。
他心情有些复杂。
天赐良机,让他有机会如此接近守备并不森严的安锦南。
同时,又似乎不大乐意见到自己正在议亲的姑娘与他举止亲昵。
他将自己心内莫名的酸意归结为男人大丈夫的尊严脸面。虽他并未真正想过要与她成婚,可在外人看来,他们现在就是即将定下婚事的一对男女。
光天化日之下,她却与另一个男人同车
他有些不快,也是人之常情,不是吗
唯今,他该在意的,应该是另一件事才对。
应澜生又斟了杯酒,凑在唇边将酒液饮尽了。听得窗格轻响,他飞快起身朝跳入屋中的人走去。
“如何”声音里带了抹急切,向来沉稳端方的谦谦君子应澜生,也有紧张焦急的时刻。
来人躬身执了礼,简短而喜悦地道“成了”
应澜生心内猛地一跳,数月筹谋终在此刻有了结果。他并没有立时放松,急切地追问了一句“可确认过,他死了”
那人语声略略迟疑“这当时街上哄闹,人群拥挤,小人们无法近前贺四那刀是使了全力的,正中安锦南后心,安锦南被他的人搀着进了旁边的小楼,从外面到那楼前,一地的鲜血”
“我们的人在侯府附近盯梢,至此时,里面不见任何动静。”
应澜生手握成拳,正欲说些什么,那人又道“就是这回不曾得手,也无妨。”
眸光闪烁,笑着望向应澜生道“贺四本是朝那姓丰的女人下的手安锦南果然疼爱于她,不惜以身替她。只要有那女人在手,不怕寻不着下回动手的机会。”
应澜生神色一凝,“你是说,贺四本欲伤她”他眸中蕴了抹怒意,重重捶了下窗扇,“简直胡闹”
“安锦南狠心薄情,这回算是侥幸得手,万一他根本无意救她,岂不岂不错伤了好人”
那人似乎有些奇怪,小心地看了应澜生两眼,“主子,您不惜以婚事而饵,接近那女子,不正是为着引出安锦南她既和安锦南是那种见不得人的关系,安锦南作恶多端,他的女人便是死,只怕也是死有余辜,您又何故顾及于她”
应澜生抿住嘴唇,只觉心头一阵阵不快。他沉下脸,道“记着我说的话,我的目标从头到尾只有安锦南一人。这次贺四不幸受擒,你要好生安抚他的家眷”
他眸中犹如层云涌动,心绪纷乱,拨不开、看不明。
那人去后,他长久立在窗前,待子夜的更声敲过,他方叹了口气,唤来从人,吩咐“去清风观。”
荒山小观,昏暗的院中。窗上映出一个娉婷的剪影。
莫千言坐在灯下,犹在做着针线。
似乎保持一个姿势太久,她仰头揉了揉肩。
应澜生立在黑暗的树影下,伸手描摹窗上投下的轮廓。
纤细的,柔美的,令他魂牵梦萦的
多少年过去,他早不是昔日少年。
再不能凑近去牵她的手,甚至不敢叫她知道自己的心意。
这般远远地,远远地,痴立在院外,远远地看她一眼,于他,已是十足奢侈。
雪,无声无息地从天空中洒了下来。
星星点点,漫天飞屑。
应澜生想若安锦南当真死了,她的心结,大抵也解开了吧
惟愿上苍垂怜阿言,余生,再不必遭受任何风雨伤痛。
他愿做那遮阴的大树,一生默默地守在她侧旁。
哪怕她,从来不知道,他曾为她牺牲过什么
婚姻,前程,甚至性命,只要她需要,又有什么是他舍不出的呢
不知过了多久。屋中人将手里的绣活放了下来。
隔着窗纸,见那人影解开衣襟,将身上的夹袄除了
曼妙女体有着惊人夺魄的优美曲线应澜生不敢看,他别开头,脚步匆匆地去了。
多瞧一眼,都是对她的不敬和亵渎。
尽管内心渴望得像燎着了火焰
屋中,小婢提灯走了进来。
“奶奶,应大爷去了。”
莫千言将肩头半褪的衣裳穿回,形状绝美的嘴唇溢出一声轻嘲“没用的东西”
光火映衬下,她肤色莹润犹如无暇美玉。
只恨,这具娇贵的身子,如今只能裹在粗布之中。
服过药后,安锦南醒过两次,从令他难以呼吸的紧张梦境中醒来,张眼就望见伏在一旁案上的丰钰。
他静静的凝望她。
视线掠过她鬓发,额头,眉眼,鼻尖,嘴唇
他干裂的薄唇抿了抿。
车中惊魂的一瞬,他趁人之危再次浅尝了她唇上甜蜜的滋味
胸腔鼓噪着。
意念没一刻不在叫嚣,越发没了控制。
他想留下这个女人
第43章
五年前在武英殿中的数个日夜, 他因伤势严重,又数次淋雨受凉,多次昏沉。
每每恍惚中醒来,都见一粒微光,和昏暗光晕中,在他床畔做针线的女人。
久远的回忆和眼前的景象重叠。
自知道梦中那人是谁后, 他便不曾再做过那个梦。
许是源于她已经出现在他生活的点点滴滴中。
许是源于近来许久未曾发作的头痛。
可另一种酸酸涩涩微微痛楚的滋味溢满胸腔。让他倍觉陌生,又无法抑制
安锦南本是个十分克制隐忍的人。
十年鳏居,无数红颜绿鬓愿荐枕席,从不曾染指。少时也曾爱慕过芳华少艾, 那懵懂情愫不过略略激起一点涟漪, 与此刻,迫切地想要拥什么人入怀的心情, 不可同日而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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