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庆哽了哽喉咙“这”
“客天赐害命谋财,害的谁的命,自有苦主。这所谋之财,乃出自我段家。且有四妹家书为证,言道将来嫁妆如数陪送嫡女,换句话说,这谋财案的苦主,乃是钰丫头。她这些年在宫里过的什么日子,我想你为人亲父不会不知。当奴为婢受尽凄楚,莫叫孩子回了自家,还给至亲冷落,受了委屈。”
“瑞纯,你聪明一世,可别在这小节上犯了糊涂。我与刘知县有些私交,一再嘱咐勿将这丑事传扬出去。客天赐入了大狱,你本就受累,莫再叫这丑事闹得尽人皆知,咱们这把岁数,活得不就是张脸面你还有两个儿子,若为这点子银钱毁了前程,你思量,是值当不值”
见丰庆一副无精打采模样,心里叹了一声,声音放柔几分,低声道“若无法尽数追回,差几许,你跟我传个话,我替你添补些许何妨只当我做舅父的对孩子的一点疼爱。不能叫你这当爹的在儿女面前抬不起头不是”
说得丰庆简直无地自容。他为人亲父都未曾替儿女着想,倒是人做舅父的大方敞亮。人家亡妹的遗财被他继室谋去,换做旁人,还不气得打上门来,段家却从头到尾都不曾气急败坏的骂他一句。
丰庆自来最好脸面,段敬几句话一劝,他心中百般不是滋味,一时觉得自己教妻无方,一时懊悔自己为父不慈,暗暗决心,必要将这窟窿逼着客家给补上。
屋外,丰钰在廊前与随段敬而来的段清和说话。
因昨日小宴邀了淑宝两姊妹,段清和的话题就围着宴会展开,与丰钰说起了近来最流行的折子戏。
“早想一睹盛城名家季如梦的风采,只是远在临城,总是不便,表姐若得空,何时家里头唱堂会,一并叫着我”
他眉浓目明,面容俊秀,立在廊下笑语宴宴,颇有几分英俊风流。
待屋里头说完了话,丰庆喊她进去,丰钰才朝他点点头,越过他走到门前。
段清和就在这时俯下身来,凑在她耳畔低低地道“将来谁要欺负了表姐,定要与我说,我替表姐出气。”
热气喷薄在耳后,只一瞬。不待丰钰不快,他便重新站直了身子,仍是温润带笑的一张脸,恍似什么都未曾发生。
那话里的意思却很分明。
他知道她受了委屈。
知道客氏做的那些事。
如今他爹上门来替她主持公道,他也愿出一份力,为她护持。
可是想到在段家之时,二舅母对自己的抗拒和防备,丰钰心里仍是说不出的不舒服。
归根结底她心中最疼的只有她自己,她不会准许别人有机会给她受委屈。如果有,那便只好双倍还回去。
今日的西府上院注定又是一场喧闹。
侍婢们对于主母客氏的哭闹已经麻木,近来可惹她情绪的事似乎太多。
关起门来,无从得知夫妇二人说过什么。只一会儿,就传来了尖声的哭喊。
下午,魏嬷嬷往东府寿宁轩找了一回丰钰。
“老爷将库房钥匙收了,言说今后诸事不准太太插手。依稀攥了一大把的票子,说是太太在外私放印子钱的契据进去时,见屋里乱糟糟的,箱子柜子都翻在地上,首饰盒子洒了,一地的珠玉”
“老爷叫人套车,这会子正往客家去。太太给禁在屋里,才闹着要投缳自缢,给杏娘死死抱住了腿惊动了东府的太太奶奶们,都过去劝了觑空来回姑娘一声”
惊动了东府,客氏做的那些暗事可就藏不住了,丰钰很期待,想知道这回众人该如何替客氏描补,如何继续粉饰太平。
嘉毅侯府,后园的哭声惨不忍闻。
冷雪柔浑身打颤,死死捂住耳朵,不想去听那令人胆寒的声音。
安潇潇立在门前,同情地望着她。
待声音歇止,才命人上前架住冷雪柔的身子,下令“即刻送冷姑娘至广慈寺。”
冷雪柔的眼泪已经流不出来,经过昨夜今晨,她从失落、不知所措,到如今不得不认清现实。
原以为自己心死了,就没什么不能承受。
可在她即将被拉出书房的一刻,她瞥见安潇潇看她时同情悲悯的目光,她忽然觉得不甘心。
她剧烈地挣扎,嚷道“我要见姐夫”
“你觉得,兄长还会见你”安潇潇叫人将她放开,屏退众仆,扭住冷雪柔的手,低低劝道,“不要执迷不悟。兄长还留着你的命,他已经足够慈悲。不要再惹恼他,他本不愿做绝。”
冷雪柔用仇视的目光瞪向她,尖声道“凭什么我何须他慈悲饶恕我只是恋慕他,便是错了吗便是犯了死罪”
冷家在外所为,她一无所知,被家人当成用来巩固势力的工具,难道是她愿意的吗便是兄长有错,改过便是了,缘何如何绝情
安潇潇面容平静,樱唇轻启,“是。”
“你从一开始便错了。错在你将兄长对你的照顾当成你嚣张跋扈的资本,你行事无礼,任性乖张,目中无人。你即便不曾犯过命案,可你手底下难道未曾沾过任何人的血冷家因虐致死的那婢女,难道不是你房里的人”
冷雪柔摇头“我怎知仆役们下手会那么重我若早知”
“不,你不单只害了她。动辄迁怒婢女仆从,一点小事就小题大做,你家人纵由你,看不得你委屈,那些被你推出去的下人,你可知他们命运如何”
“我我怎么会知道”冷雪柔不认命地咬住嘴唇,眸子里盈盈闪动着不认同的倔强,“我随手打发掉个奴婢而已,难道服侍过我的人,我就要负责她一生”
“为人之主,自然就要护着自己手中的人。”安潇潇摇了摇头,“也罢,我与你说这些何用你永不会觉得自己有错。”
冷雪柔讥讽地笑道“我自是有错的。错在我痴心错付,看错了他。若他非是如此假情假意相待,我何至今日”
想到那些温暖甜蜜的回忆,再对比今日凄凉羞耻,她就浑身的不自在,难堪、痛楚,恨透了那无情的男人。
“唉,罢了。”安潇潇眸中的悲色散了,嘴角勾起一抹冷意,“如今你只记得恨,不会记得他待你的好了。”
“他如此身份,用得着在你一个小丫头身上用心可他偏用过心,甚至不久前,还亲自去了临城,只为贺你生辰。”
“你以为是他打碎你的幻想,践踏你的真心,不是的是你从头到尾的大错特错,是你辜负了他待你的一片心意”
“到如今你还不懂,他对你从不是男女之情你若有心,根本就不会忘却,可你忘了,你忘了那个只在这世上活了一年余就夭折的甥儿。”
“你与他同月同日的生辰,甚至外貌肖似至极。他在你身上看见自己孩儿的影子,他要如何不对你好”
“你经历过眼睁睁看着自己骨血被折磨致死的残酷过程吗”
“你这张脸,是他留存于世的最后一点念想是你生了那不堪的妄念,动了你不值一钱的感情,生生粉碎了他心里最隐秘最珍贵的东西”
“可你不记得了,你根本不在意他想要的是什么你索取惯了,被人纵坏了心性,你忘却他经历过什么,忘却那个比你只小几岁的亲外甥你不记得那孩子左边脸上与你一样的梨涡,不记得当他悲痛欲绝时,痴痴望住你的脸一瞬不瞬的一看就是整天”
“他是有血有肉的人,他的心也是软的。他纵使从未满意这桩婚事,也一样因私利利用过这段婚姻,可该给的荣宠、尊重,他一样都不曾吝啬过。”
“尤其对你,冷雪柔”
“你顶着这张脸,做着多么丑恶的事啊你为什么不将你那不堪的心思藏住你为何这样残忍,任他们无耻的利用你,去恶心他”
“你能想象你自己一直当做孩儿般呵宠的人,想与你做那等无耻之事么”
“你能想象在他知道他的孩子的死,是因冷家太太送来的那些生子偏方时,他心里有多恨吗可即便如此,他都不曾对你亏待过什么。”
“你没资格抱怨。你该庆幸。庆幸他还残存几分理智,知道你们是被人蒙骗、利用,这才没有立时叫你满门血偿”
“其实这些年,你变了模样,早就不似那孩子了。他对你的好,只是习惯而已。多年不见,他还记得你幼时曾与他的慰藉,愿意为你奔走一回临城,陪你过生辰,哄你笑一笑,了却了心中最后一点念想罢了。”
“冷雪柔,如果你不曾来这一趟,可能,他会放过你们,也未可知呢。”
安潇潇说得太多,觉得喉咙都有些干痛了。
而对面的冷雪柔,一脸的怔鄂,以为已经干透的眼泪,重新密布面颊。
旧年回忆,确实被她遗忘了太多太多
幼时在嘉毅侯府的日子,只记得那些欢快的,幸福的,她从没在意过他的痛楚。从未想起过那个生命短暂的外甥。
昔年京城侯府的高大榕树下,她曾坐在秋千架上,看姐姐满脸温柔地抱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孩子,指着她与年轻的安锦南道“你瞧,你我都没有梨涡,孩子左边这小旋,原来肖似他小姨”
“不知道的,以为是姐弟俩,哪里像是姨甥又这么巧,都是六月初二的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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