吸取上回经验,这回将二房那边都加派了人手看管,丰钰先去了丰老夫人的佛堂。上回回门,丰老夫人没有答应见他们夫妇二人,只在院外朝着丰老夫人的住处磕了头。她知道丰老夫人不是不想见她,只是太多年不曾应酬外人,不知如何与安锦南攀谈罢了。若说这个家里还有人对她有几分真心,却也只数这个从不理事的祖母一人而已。
丰钰从佛堂出来,就被接去了丰大太太的院子。
族里自然得了消息,上回见过的几个族亲也在,热热闹闹哄笑了一会儿,待用过了饭,丰钰亲自扶着丰大太太去歇午觉,才有空隙和丰大太太单独说几句话。
不等她问及那秘药一事,丰大太太就先朝她挤了挤眼睛“瞧你面色红润不少,那方子可是用着了?”
丰钰朝丰大太太看了一眼,见其满面关切神态,含糊地点点头“只是不知有没有那个缘分……”
丰大太太拍了拍她的手“怎么会没有?放眼咱们盛城,还有几个比你更有福气的?你嫂子娘家的那兄弟,可不是多年都未曾有子?便是用了此方,才有了那琪哥儿,你可别不当回事。药都抓得全么?可千万得按着方子用,莫私自多了少了分量,事关你自己的前程,可马虎不得。”
见她这样郑重其事,似乎是极信任这方子的,丰钰垂了头道“伯母教诲,钰儿都记着了。只是心里嘀咕,不知何时能见效……当初嫂子和大哥有敬哥儿,也是用的这方子么?”
声音低不可闻,是新嫁妇羞怯不已又急切盼子的模样。丰大太太不免笑得越发柔和,将她肩膀搂着,道“你嫂子哪有你的福气?这方子是这回咱们侧面打听才知道的。你不知道你嫂子那兄弟媳妇的为人,小气得很!记恨当年人家笑她生不出孩儿,她娘家偷偷找高人要的秘方儿,哪肯把这好东西往外传?还是你嫂子耳尖,听见她身边的婆子说漏嘴,追问了才知道。没见那纸皱皱巴巴的样子?在妆奁里不知藏了多少年。你嫂子好说歹说才给你要了来。”
顿了顿又道“伯母其实也信不过外人,特特寻医者瞧了,都说是个极好的温补方子,最益体虚宫寒的妇人……你虽然向是康健,伯母也知道,你小日子一向不大好,自小就是那毛病,每回来都疼得直不起腰……”
说的极为心疼,把丰钰搂在怀里拍了拍她的背。
丰钰忆起那些在特殊日子里疼得头上直滴冷汗,尚要把两只手浸在冰水里泡到没知觉的时刻。那时所盼的不过是件稍厚实的棉衣,不那么凉的洗衣的水……什么药材,补品,哪里是她能肖想的?
嘴角勾着凉凉的笑,丰钰垂头应了一声。
丰大太太又道“你娘前儿送去了咱们云顶上下的庄子里,远是远了些,胜在那边环境清幽,又有温泉,于她的病症是再好不过了。”
丰钰挑眉,不解的看了眼丰大太太。丰家自然不可能放过害她们家主的人,可将客氏这个主母送去庄子上住,要面对的可不仅是外头的猜测,更有客氏娘家的人。丰大太太能用什么借口避开客氏娘家的阻拦呢?
丰大太太似乎明白她的疑惑,温笑道“你娘命真是苦。她陪嫁那个徐妈妈你可还记得?前儿本是我一时心软,耐不住她苦求,允她进来见了一回你娘。哪知她却是怀了歹心的,念着过去你娘打骂过她的那些事,自己染了疫症不说,竟故意进来害人。你娘当晚就高烧不退,起了一身疹子。这病传染得极快,连医者都不敢近前。当晚还知会了亲家太太,在门前只瞧了一眼,哭晕了过去,到底没敢蹭进去……第二天着几个忠心的丫头婆子,一道随着你娘搬出去了。别说,你爹屋里那个杏娘,是个好样的,都这般时候了,竟还自愿去照顾你娘……”
丰钰垂着眼,低低叹了一声“她是个好的。”
丰钰一直知道,杏娘不愿意留在丰家,这也好。原想寻个机会把她的卖身契要了来,偷偷放了她出去与她弟弟团聚,如今倒不用另寻机会了。
丰钰便道“不知杏娘的身契可在娘的手里?娘既病着,只怕心绪不佳,她毕竟是爹的人,我怕……”
怕客氏想不开,为着从前的事吃醋,刻意欺辱于她?
丰大太太道“你且放心,西院诸人的身契,如今都在你爹自个儿手里。这回他本不肯放人的,是杏娘那孩子太实诚,后来给你娘送饭的都是她……”
言下之意,是杏娘有可能染了疫症,所以丰庆怕留下她传染自己,所以放她去和客氏一块儿自生自灭?
丰钰气得想笑。经由一次生死,丰庆竟还是如此的自私凉薄!明知客氏的病根本是丰家用的手段,哪里是什么疫症,竟还是如此的小心翼翼,生怕自己伤损了半点。杏娘是他的女人啊!甚至替他孕育过子嗣?不管怀孕是不是事实,至少丰庆该当感恩,对这个女人稍加些许的怜惜吧?
他当真是除了他自己,没有在乎过任何旁人!
院外热热闹闹的,是许久不曾有过的氛围。
家里近来并无喜事,便有,多半也影响不到这死气沉沉的西院来。除非,是和西院有关的人来了。比如,如今正被全城议论的那位新贵,嘉毅侯夫人。
丰媛缩在不见天日的屋中,门窗均被紧紧的闭着。
她已经许久没有好好的洗过脸,梳过头,身上穿着件已经馊掉的衣裳,每日每日的昏睡着 。
她在等待,等待一个属于她的结局。
娘亲不在了,弟弟还年幼,她爹虽还没死,可在她心里也已经和死了差不多。丰郢那个所谓兄长,已经彻底的厌弃了她。是了,如今他巴结他自己的亲妹妹还来不及,哪里顾得上她这半个妹妹的死活呢?
外家的手伸不进来,她的消息也递不出去,等到年节时候,许是她已经化成了一堆腐去的白骨。
耳畔听着那些窸窸窣窣的声响。远远的传来的恭维和假笑。眼前看不清东西,耳力就变得越发的惊人。
她甚至能根据那些说话声,想象到院子里那些对她横眉冷眼的小人们,用什么样的谄媚姿态迎着那个所谓侯夫人。
她死去的心,悄悄地动摇了下。
若她也成了侯夫人,他们该是什么表情?
若她也成了他们高不可攀的存在,还有谁敢一句话决定了她的命运?
她捂住脸,干涩的眼眶湿润了几分。
有人来给她送饭了,无精打采地解了锁链,喊一声“吃饭!”
那只陶瓷破碗被踢了进来。
辨不清颜色的汁水泡着白饭,比做粗活的低等丫头吃的还不如。
他们刻意折磨她,折磨给那得意洋洋的嘉毅侯夫人看!
丰媛慢吞吞匍匐至门边。
“常福,”她许久没有说过话,一开口,声音嘶哑得连自己都吓了一跳,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常福!”
她又喊了一声。
如今已经没人伺候她,每天过来送饭和打扫的不过是个十来岁的粗使丫头。
那丫头不耐烦地走回几步,隔着门嚷道“干什么!厨上还有事找我呢!”
放在从前,丰媛早就发脾气了。可她没有。
她趴在门上,低低地问“今儿是什么日子?”
“三月十九,怎么?”
三月十九……三月十九!
春季小选乃是三月廿八,若她此时动身,恐怕还来得及?
丰钰能在宫里结识了安锦南这种人物,还能引得其求娶为妻,她如何不能?
如今再没旁的盼头,外家就算疼她,难不成能给她找到第二个安锦南这般的夫婿?她凭什么要屈居人下?凭什么要旁人决定自己的生死?她要向上爬,她要爬到更高的地方!便是用上十年八年,也要一解今日之恨!
她就不信,自己当真比不上那丰钰!
她会让那不长眼的安锦南看看,他不屑一顾的女人,会如何将他踩在脚下!
丰媛转回身,从床下摸出一只小巧的银耳环,顺着门隙丢出来,“常福,替我传个信儿,求你了!你替我找我爹身边跑腿的李文,说我有事儿求他,叫他务必来一趟,我就跟他说两句话,就两句,行吗?”
“你放心,我人被锁在这屋子里头,我还能怎么?我就想求他替我跟我爹带个话。要不,你替我带一句话,给我爹,行吗?”
常福立即摇头“不行不行,提起你老爷就气,我才不触那个眉头!你以为你找李文他就能来?如今谁还敢搭理你?我的姑娘,你还是安生在里头歇着吧,等什么时候大老爷和老爷的气消了,你再慢慢出来说话不迟!”
“常福,我求求你了!李文他帮不帮,都无所谓,只求你帮我给他捎个话儿就行,这事儿谁都联系不到你身上,只当他是自己来找的我,谁知道呢?你拿着这耳环,人来不来,我都会把另一只也给你,银子镶珠的,顶你好几个月工钱,你自己看!”
常福到底只是个年幼的丫头,没想太多,见那耳环实在诱人,也就收了。
丰钰自丰庆处取了杏娘的身契,就告辞回了侯府。
她没有将药方的事直接与安锦南说。一来她还没有十足的把握,确定这方子究竟是不是会对胎儿有损。二来事关她娘家,她还是想自己查清楚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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