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劲极大,叫她痛彻入骨。
她吃惊,忍着痛说“是我。你被子掉了,我给你盖回去。”
攥着她手腕的那只手慢慢地松了力道,放开了她。
慕扶兰立刻往后退了一步。
他很快便彻底醒了,慢慢地坐了起来,说“有水吗。”声音低沉而干涩。
慕扶兰点亮烛火,倒了水,端过去递给他。
他喝了,又躺了回去,片刻后,闭着眼睛,问还站在近旁的她“你还有何事?”
慕扶兰说“多谢你帮了我,我很是感激。”
他没有反应,依然闭着眼睛,仿佛又沉沉地睡了过去。
慕扶兰站了片刻,回到桌边,吹熄了烛火。
屋里光线再次暗了下去,只剩窗边照入的一片月光。
她转过身,正要回到床上去,听到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声音“慕氏,给你的王兄传个信,叫他老实些,别动什么不该有的念头,免得真正惹祸上身。他若自寻死路,到时候,谁也救不了他。”
慕扶兰的心微微一跳,慢慢地转回去,朝向榻上那个朦朦胧胧的身影。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她问道。
“智小而谋大,力小而任重,这样的人,通常死得很快。倘若再身居高位,则祸害愈烈。非我贬你王兄,无论是能力抑或王术,远不及你的父王。他老老实实守成,你们慕氏还能把这个王做下去,他若没有自知之明,想着靠他自己去反刘后,国灭只在朝夕。”
他推开被,人坐了起来。
“从前他第一次见我,表露了他的不满。如今四年过去了,他除了对我愈发的不满和怨恨,别的,我看是没有丝毫的长进。”
慕扶兰明白了,他只在泛泛而论,并不是知道了长沙国现在暗中正在做的事。
她说“那么长沙国往后,该何去何从?”
谢长庚没有作声。
“你也知道,刘后视我慕氏如眼中钉。即便我王兄没有反心,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难道到时坐以待毙?”
“上回是走了张班的门路,才侥幸得以避过兵灾。一直要靠他去游说刘后?我怕张班没那么大的能力。”
她又说道。
谢长庚哼了一声“一个张班便能替你们挡去一场兵灾,难道我谢长庚还不及张班?”
“你是说,还愿意护我长沙国?”她问道。
“护你区区一个长沙国,于我又有何难?”他回答她。
或许是余醉使然,这个寂静的深夜,他对着她说话的语气中,流露出平日罕见的傲然。
慕扶兰沉默了片刻,问他“那么,我慕氏需要为你做什么?”
交换,都是交换。
就仿佛从前,父王用保举他入仕的条件换来长沙国四境的几年平安,那桩婚约,便是用以让交换得以体面实现的工具。
他沉默着,目光落到了她的身上。
她是从床上爬下来的,衫子整齐,只是单薄,罗衣松松披在肩上。月光从身畔的窗子里照入,她隐在衫下的一段身子曲线朦朦胧胧,若隐若现。
夜色仿佛渐渐凝固,寒气变得愈发深重。慕扶兰在桌边的昏暗里站了良久,渐渐感到发冷,毛孔悚然。
“有需要了再说。”
他收回目光,再次躺了回去。
第25章
第二天清早, 谢长庚和慕扶兰动身出京去往河西。
因那边最靠北的边城休屠城出了异状,他需尽快赶去,故二人虽一道出京,但行程不同。
他只带着几人轻装上路, 慕扶兰则乘坐为长途而设的马车,在一队随从的护送之下,循着去往西北的官道,白天行路,晚间落脚驿舍,向河西节度府所在的姑臧城而去。
临出门前,慕扶兰问谢长庚去那边之后, 自己日后如何安排。
他的回答很干脆,说他是以夫妇之名半迫半求地将她从刘后手里要过来。她必须先去姑臧。到了那里之后, 等过些时日,她要回, 再寻个借口回去便是。
他的表态叫慕扶兰放下了心,但随之而来,便是难熬的等待。
她的梦里,全是熙儿那天频频回头望着自己的不舍眼神。
分开才几天,她便不停地在想念他了。
她多么想立刻回去,和她失去后重又回来的熙儿在一起。
她赶路的速度,再快也不可能和谢长庚同日而语, 但为了能早日到达那边,再早日回长沙国, 她亦是一路紧赶。
同行之人不知内情,见她不知疲倦似的行路,以为她想早日过去和谢节度使团聚,又怎敢偷懒?这一行人上下齐心,晓行夜宿,终于于这日到了姑臧城。
姑臧号称西北蕃卫,天下要冲,是本朝于西北的军政中心,又地处边界,民风悍不畏死,出健马,有精骑横行天下之美誉。
慕扶兰到的那日,下了几日几夜的大雪刚停,覆在高大厚重城门上的积雪和冰棱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城中商贩众多,人来人往,十分热闹。
节度使府邸位于城北,谢长庚十天前就到了,人现在不在此地,还在休屠城没有回来。
管事将一行人迎进去。安顿了下去,第二天,城中属官的官员夫人闻讯,纷纷前来拜见。慕扶兰忙了几天应酬,这天晚上,谢长庚也归了城,回到节度使府,发现慕扶兰早到了这么多天,仿佛有些意外,看了她一眼。
两人自然还是同居一室。临睡前,他见慕扶兰站在屋中唯一一张床前,双眸静静看着自己,似在等着他先上床,面无表情地转身,像先前那样,自己从柜中另取了副铺盖,铺到榻上,睡了下去。
慕扶兰倒并没有故意想要逼他和自己分床而睡的念头。
虽然一想到和他同床就无比的难受,乃至厌恶,但毋论别的,就这回他帮自己脱身一事,自己便已欠了他一个极大人情。
人情如债,迟早是要还的。
她现在没什么可以用来还人情的资本。就只剩一个人。
倘若他要,她不会拒绝。
当然,像现在这样,他依旧不齿于她这早已不贞的身,那是最好不过。
慕扶兰虽然极想立刻开口和他商议自己何日回去的事,但知道这并不妥当。
他应当也是费了一番口舌,才将自己带了出来,刚到没几天,确实不是可以动身离开的时机。
她必须要耐心地再等等。
接下来的几天,谢长庚不大看的到人,她也无所事事,白天有时换了衣裳出去走动。这天来到集市,闲逛经过一个摊子,看到一顶用当地牦牛皮制的小儿帽,十分可爱,一眼相中,买了过来。
侍女笑问“翁主,这帽买来谁戴呀?”
慕扶兰笑而不言,收起皮帽,随意又逛了一会儿,打算要走,经过开在路边的一家医馆之时,看见几个土人男子抱着个七八岁大的小儿疾奔入内,很快,里面传来一阵吵嚷之声,便停了脚步。
那几个土人正用她听不懂的话和里面的郎中说着话,神情焦急万分,郎中连连摆手“和我不相干!我只照病开方,治不好,你们便是杀了我,我也没法子!”
慕扶兰问跟着一道出来的护卫,那些人都说了什么。护卫能说当地话,过去问了几句,回来说道“这几人是附近的土人,村落里这些时日不知何故,许多人上吐下泻,高烧不退,这孩子也是如此。前些日吃了这郎中开的药,非但没好,反而加重,眼见就要不行了,大人一早将人抱了找过来,叫这郎中再治!”
“翁主,土人平日有病,都是吃他们自己的土药,实在不行才进城来找郎中。这里也没什么好郎中,和军医差不多,治个跌打损伤头疼脑热还行,遇个大病,就自求多福了。”
护卫又道了一句。
里头的吵嚷声愈发大了。一个中年男子见郎中推脱,面露怒容,拔出腰刀,“咚”的一声,插进药铺的门板,门板登时被插出个大洞。
郎中知这些土人彪悍,向来不服管教,恐惧,高声呼叫救命。
慕扶兰推开围在门口的路人,走了进去。
那孩子平躺在桌上,双目紧闭,发着高烧,口舌干裂,奄奄一息,十分虚弱的样子。
在她十六岁出嫁前的那几年间,在药翁那里,她帮着看过不少前来求医的人。对许多病症,并不仅仅只是限于医书上的了解。
她替那孩子把脉,看了舌苔,叫管事再向大人问清楚症状,便知这孩子患了严重的痢疾。
众人见进来了一个美貌的年轻女子,仿佛郎中似的,替那孩子看起了病,停了争吵,全都看了过来。
护卫没想到节度使夫人会看病,一时愣住,听侍女说翁主从前习医,这才反应了过来,急忙说道“她是节度使夫人,会看病,你们都让开!”
土人听到她会看病,一把推开郎中,急忙过来。
郎中惊魂未定,听得这女子竟是节度使夫人,也走了过来,一边躬身行礼,一边诉苦“夫人,这孩子患了痢疾,前些日他们把人抱过来叫我看时,已是上吐下泻呕逆不食,有败症之相。治此病,当用坠下之品,不外乎槟榔枳实浓朴大黄之属。治不好,我也没办法。这些人实在凶暴,方才你也见着了,赖我不算,竟还拔刀要杀我!夫人你也懂医,你要替小人做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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