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一下,等一下!”
身后传来苍老而急促的声音,瑾宁回头看,只见一个衣衫破烂的老者在两名壮汉的搀扶之下来到。
他身形很瘦小,虚弱得很,穿着一件破烂棉袄,须发花白,脸色蜡黄,看样子是久病之人。
瑾宁不认得他,但是,陈梁晖却认出来了,急忙上前搀扶,“哟,大伯公,您怎么来了?”
那被他称呼为大伯公的老者面露悲痛之色,顿足道:“那些个不肖子孙,竟也不告知我,若不是今日衙门的人来了各家去问,我还不知道国公爷没了,天老爷啊,怎么这么残忍?他那么年轻,是大周的栋梁,怎么就带他走了呢?”
老者说着,就嚎啕大哭起来。
有邻居悄悄告知瑾宁,这位是陈家的老长辈了,但是因为他这房没一个出息的人,所以不被重视,且他久病在床,对外面发生什么事都不知道的。
瑾宁听他哭得伤心,便上前拜见,“瑾宁拜见大伯公!”
“瑾宁?”大伯公颤巍巍地走上前来,想看清楚一点瑾宁,“你……哎,你竟和你母亲长得一模一样。”
大伯公就又哭了起来,“你母亲也是个命苦的啊。”
两个壮汉一直安抚,“祖父别伤心了,仔细身子啊。”
大伯公却怒吼了起来,“我死了就死了,我都这把年纪了,还死不起吗?你们一个个都不告诉我,发生那么大的事情怎么也不告诉我?我去祠堂找他们拼命去,十二那个龟孙,我早就瞅他不顺眼了,他是什么新鲜东西啊?为我陈家增了什么光?凭什么他做主不许国公爷进祠堂还不许他葬祖坟里了?”
他吼着,叉腰深呼吸了一口,冲着黑压压的人群里喊,“十二你给我滚出来,看你叔打不打死你,你这龟孙别的做不好,起哄架秧子倒是在行,滚出来,我打死你……”
大伯公骂得脸红脖子粗,方才还蜡黄的脸涨红起来,一双眼睛瞪得几乎掉下来。
十二公没在人群里,他已经被衙门带走问话了。
但是,十二公的家人在,听了大伯公这一番怒吼,谁也不敢上前,静悄悄地溜走了。
陈梁晖眼睛红了,他其实一直都很在意父亲回到家乡故里,竟然没一个亲人过来拜祭,如今听得大伯公为父亲说几句话,他觉得此番算是完满了。
瑾宁也是如此,当看到陈家人凉薄到了极致,她告诉自己,父亲不需要这些所谓的亲人。
但是,父亲的根在这里,他遗体送回到这里,即便最后决定回京,有亲人的相送和承认,还是很重要的。
瑾宁握住大伯公的手,道:“谢谢老人家,父亲在天之灵若看到,定十分感激您,他……是陈家的人,他需要陈家人的认可。”
大伯公拍着她的手,怒气消尽,染了悲怆,转脸落泪。
因着大伯公的相送,陈家越来有多的人过来送陈国公这一程。
出霍州城门的时候,瑾宁转身,对着相送的人鞠躬,才踏上归京的道路。
灵柩用八匹马车拉着走在后头,瑾宁和靖廷和可伶可俐坐在马车上,陈梁晖跟着灵柩的马车,军士们策马随行,和来的时候差不多。
可伶得知瑾宁心头疑惑,便下了马车去问陈梁晖,问了之后回来告知瑾宁,“这个大伯公是你们陈家祖伯公嫡出的,但是一直家境贫寒,国公爷回来的时候,时常去探望,你母亲还给过他们家银子和药材,这点恩惠,一直记到了现在。”
瑾宁听得母亲曾关照这一家人,便对可伶道:“你去给雷洪传句话,便说我有心关照他们,银子就不给了,若要奔前程,到京城来找我。”
“这大可不必的。”可伶道,“若要帮忙,给些银子就是。”
“银子只能救急,不救穷。”瑾宁道。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菩萨心肠了。”可伶打趣。
“我母亲曾照顾他们,证明他们做人磊落坦荡,穷也穷得有骨气,且方才大伯公愤怒之言,多少为我父亲挽回了面子,得人恩果千年记,这份情,我得报。”
在瑾宁心里,但凡母亲对待好的人,就一定是好人,但凡母亲做过的事情,就一定是正确的事情。
自小,虽说大娘们也教她做人的道理,但是她性子野,都没记住,前生也好,今生回京之后也罢,总被人说没教养不懂得做人,如今接触母亲的事情越来越多,她就开始效法模仿,学母亲做人,就像母亲在循循教导一般。
“去吧,照她的话去做。”靖廷握住瑾宁的手,与她相视一笑。
可伶道:“好,我骑马回去转告雷洪。”
吩咐了可伶去找雷洪,再叫可俐先回庄子,原先本打算先叫雷洪回去的,但是因为事儿没正式定下来,靖廷就先拦住了雷洪,如今雷洪在霍州处理官司的事情,可俐就得先回京了。
马车内,便只要夫妇两人。
一路颠簸,马车并不舒服,寒风嗖嗖,雪纷纷扬扬,卷入帘内。
靖廷抱着她,用披风裹着她的身子,轻声道:“睡一下。”
“睡不着。”瑾宁伏在他的胸口,想着这些日子里发生的事情,心里头难受,“靖廷,咱们都成了没爹没娘的孩子了。”
靖廷心中一紧,“你还有我,还有很多疼爱你的人。”
“我知道,我知道还有很多人疼爱我们,但是,总有一些人,是无法替代的。”瑾宁说。
靖廷不语,眸色沉沉,是啊,有些人是无法替代的,可有什么办法?
他抱紧了她,铁手梳着她的头发。
“我没事,别担心我,我只是……觉得该为他的离去,难受一阵子,这是我仅能做的了。”
第425章 老太太快不行了
陈国公的死,本想是瞒着老太太的。
按照瑾宁的计划,此事确实也能瞒得过去,毕竟,挑选的坟地距离住的地方很远,老太太是断不能过去的。
可因着用枣庄里的长工去修建坟墓,老太太这日兴致好,刚好雪停了,便让大将军与她一同出去走走。
她其实也不太能走动了,勉强走几步便得推着走,要推着走就必须走大路,结果,便遇见回来吃中饭的长工。
老太太因着心情好,便问了一名少年,“这会儿山上还有什么活儿做?”
大将军想着瑾宁应该早就吩咐过了,所以也没阻拦。
结果,这少年一时不记得,竟冲口而出,“回老太太的话,我们去修坟。”
老太太一怔,“修坟?”
大将军连忙就道:“修什么坟?是去开垦,这不,明年开春得再种枣子树吗?这后生,说话也不会说,赶紧回去吃饭。”
少年这才想起管事的吩咐,脸色一慌,“是,是去开垦。”
老太太微笑道:“嗯,那回吧,快吃饭去。”
“是,是!”少年连忙就走了。
老太太慢慢地走了两步,扶着一株枣子树看着大将军,眸子哀伤,“算算日子,也差不多了,你能让我葬在这枣庄里,也好,也好,这里我甚是喜欢。”
“胡说八道什么?哪里是为你修坟?”大将军皱眉道,“不可胡思乱想,那后生胡说八道。”
老太太执着他的手,温言道:“ 你我之间,难道还忌讳这种话题吗?年轻的时候,我们说两人在一起,是要相守到白头的,这福分我有,我们两人从青衣少年走到如今,白发苍苍,我心里感恩,到如今,我觉得最美好的话莫过于死的时候,能在你挚爱的人身边,能有人为你执葬,我是真的满足了。”
大将军看着泪眼婆娑的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何尝不知足?只是,人间的缘分,怎么就那么短啊?”
“是啊,”老太太怅然若失,“我知道自己大限将至,在山中这十天八日,也高兴,高兴得差点忘记了自己即将要走了,今日若不是遇见为我修坟的人,怕都记不起来这事,我这倏然回望,这辈子,就这样了?真不舍啊。”
“不是为你修坟,你不要乱想。”大将军握住她的手扶着她过去坐下来,“天气冷,我们回去。”
“我想看看我葬在哪里,你领我去吧。”老太太说。
“不是!”大将军听得她说这些话,心里就说不出的难受,刺耳。
“人死了,不知道自己葬在哪里,但是我如今还活着,我能看见,就让我看一眼。”老太太却犯了固执。
“说了不是就不是,你又不听话了是不是?”
老太太站起来,“你若不带我去,我便自个寻去,到底是我葬身之处,我便不信我寻不着。”
说着,她便迈开了步子往前走。
大将军只得一手拉住她的手臂,低声道:“真不是你的,你坐下来,听我跟你说,但是你得答应我,不可伤心难过。”
老太太诧异地看着他,“你说真的?不是我的?那是谁的?”
大将军扶着她再坐下来,自己蹲下来在她的面前与她对视,轻轻地叹气,“是你女婿的,他走了,雪球说把他与甄依合葬在这枣庄里,那些长工,是为他修坟。”
老太太抓住他的手,眸子沉暗了下来,“可不许胡说八道,我知道你恨他,可也不能诅咒他啊,他到底是雪球的父亲,是至亲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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