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鱼便道:“适才我进门时, 就听见琇莹哭哭啼啼地说,今晚的事要是让我知道了,我定然饶不了她。我倒奇了, 你们刚刚做了什么,是我不能知道的?”
谢怀璟暗恨琇莹说这些引人误会的话,惹阿鱼生气。本想同阿鱼仔细解释,又不愿在阿鱼面前提起傅延之,便含糊其辞道:“她搬弄是非,污你的声名……我一个字也不信,正打算处置她,你就来了。”
阿鱼又问:“搬弄什么是非?”
谢怀璟不想明说,正斟酌着词句,琇莹便恨声道:“奴婢方才说,娘娘一直属意定远侯世子,陛下还不愿意相信。还请娘娘扪心自问,是不是自未出嫁时就与定远侯世子情投意合了!”
阿鱼没料到是这样的污蔑,一阵气血上涌,下意识地抡起手里的镇纸朝琇莹砸了过去。
琇莹本能地躲了一下,那沉甸甸的镇纸就擦着她的耳朵撞到了后头的多宝阁,一对青花云龙纹扁瓶接连掉下来砸中琇莹的头,然后哐当一声掉落在地,一地都是碎瓷。
外头的宫人听见这么大的动静,都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瞧见殿内的情形,又都犹豫不敢往前了。
谢怀璟担心琇莹当着众人的面胡言乱语,有碍于阿鱼的清名,便吩咐道:“都退下。”
他依旧立在阿鱼身后,手伸过来揉了揉阿鱼的脸,“别气了,不论如何,我都是信你的。”
阿鱼渐渐回过神来,回首说:“今日姨母进宫看我了,还提了几句二哥哥,许是被琇莹听了去,才这样编排我。”
“你不解释我也信你。”谢怀璟笑道。但她解释了,会令他更高兴些。
阿鱼忽然想到,她与万氏说话时屏退了宫娥,琇莹如何知道她们提及了傅延之?
阿鱼微蹙了眉,问琇莹:“我与万夫人说话时,你莫不是躲在哪儿偷听我们谈话?”
这感觉怪异极了,仿佛暗处一直有双眼睛在盯着她似的。
琇莹被花瓶砸得眼冒金星,这会儿还没缓过劲儿来,好半天才意识到阿鱼是在问自己。
她的确像上回偷听阿鱼和燕仪争执一样,又悄悄躲在殿后偷听了,但她不肯承认,只道:“奴婢没有……陛下,奴婢之所以知道皇后娘娘和定远侯世子有私,是因为奴婢进宫前就在定远侯府的后院当洒扫丫头。那时娘娘还是世子的未婚妻,郎情妾意,每隔两三日就要见上一面,一见就是好几个时辰……”
阿鱼打断道:“你既是侯府的丫头,想必是签了卖身契的,又怎么能入宫为婢?”
琇莹被问得一怔。
阿鱼气得腾地一下站起身,往前走了两步,又给了琇莹一巴掌,“你构陷我便罢了,竟然还连侯府世子一并诬赖!”她甚至觉得,琇莹是想拉整个定远侯府一起下水,“这么做对你有什么好处!”
琇莹被打得头都偏了过去,许久才捂着脸,仰起头来瞪视阿鱼,“娘娘一家人沉冤得雪,娘娘自个儿也圣眷优渥,连娘家得了追封都不放在心上,自然不晓得我的苦楚。谁还不是好人家的女儿了?”
谢怀璟见琇莹眼神凶狠,手里还攥着一片碎瓷,连忙不动声色地拉回阿鱼护在怀里。
琇莹接着说:“陛下,我祖父当年得罪的权贵,正是定远侯。当年定远侯为了牟财,拿了朝廷的文书放贷……”
谢怀璟大概猜到是什么事了,未等琇莹说完便唤了两个宫侍进来,命他们把琇莹拖下去,找个地方关押起来。
阿鱼还没反应过来,隐约觉得琇莹未尽的话不太寻常,“她刚刚说定远侯放贷……”
“先前定远侯领了征缴田税的差事,许多农户交不起税款,定远侯让家仆借银子给他们,借一还二。”谢怀璟一语带过。
阿鱼吸了一口气,“借一还二……”
这羊羔儿息倒比本钱还多了。
“那宫女同我说,她家中欠了一大笔债,应该就是欠了定远侯府的银子。定远侯害得她一家人背负巨债东躲西逃,你又是从定远侯府出嫁的……许是这个缘故,她才编排你和傅卿,好让我疏远你和定远侯府。”
阿鱼仰头望着谢怀璟,说:“姨父偷偷在民间放贷,是不是违了律法……”
谢怀璟笑道:“我已经罚过他了。”
定远侯放贷以牟利的事一早就遭到了弹劾,但那时阿鱼才认了定远侯当义父,若重罚定远侯,未免伤了阿鱼的脸面。谢怀璟便把那些弹劾的奏本都压了下去,只私下警告了定远侯小心行事。
谢怀璟牵着阿鱼回寝殿歇息。有内侍在门外问道:“陛下,娘娘,那个叫琇莹的宫女应当如何处置?”
谢怀璟顺口问着阿鱼:“你想怎么处置?”
阿鱼说:“撵出宫去。”语毕又觉得这处罚太轻了,只怕琇莹这个年纪的宫女,个个都巴不得被撵出宫,然后隐姓埋名嫁个好人家。
阿鱼又道:“灌了哑药再撵出宫去,免得她日后再胡言乱语。”
谢怀璟淡笑道:“好,都依你。”
这一晚上过得闹心,阿鱼喝了安神茶才睡着。
等她睡熟后,谢怀璟才步出殿门,问了句:“刚刚那宫女现在何处?”
内侍答道:“启禀陛下,琇莹正在掖庭关着呢,已按皇后娘娘的意思灌了哑药,明儿一早就送她出宫。”
“不必送出宫了。”
内侍抬眼望了望谢怀璟的神色,“陛下的意思是……”
谢怀璟道:“杖毙。”
内侍连忙低下头。
谢怀璟接着说:“还有她的家人……也清理一遍,别留什么活口。”
阿鱼就是太心软了。做事怎么能不斩草除根呢?
***
内侍按照琇莹入宫时填的户籍,顺蔓摸瓜去找她的家人,却没有找到。后来仔细追查了一番,才发现琇莹的户籍竟然是假的。
琇莹其实是定远侯府的逃奴。
——她家欠了定远侯府的债,无力偿还,家里人就把她卖去了侯府抵债,她却偷了主人家的银子,逃了出去,重新买了个清白的户籍。恰好先帝征选宫女,她身无分文,便拿着假户籍稀里糊涂地进了宫。
谢怀璟听完内侍的回禀,心想,琇莹那日说她曾在定远侯府当洒扫丫头竟是真的,那她说阿鱼与傅延之郎情妾意、时常见面,兴许也是真的。
谢怀璟心里微微烦躁起来。但很快他便平复了自己的心绪。
他知道,如今的阿鱼是喜欢他的。
阿鱼倘若不喜欢他,就当真连多看他一眼都不愿意,梦里便是如此……才没有如今的柔情蜜意。
现实比梦境完满太多了。
***
因着琇莹一事,谢怀璟下旨彻查买卖户籍的人,竟揪出了不少朝廷命官。这些人不仅做户籍的生意,而且常年卖官鬻爵。
谢怀璟着意惩治。朝堂因而整肃一清。
***
入秋之后,白昼渐短,日子倏然而过。中秋将至。
阿鱼夜里没盖好被子,着了凉,第二日就咳起嗽来。所幸并不严重,只是觉得喉干。
冬枣问她,要不要吃一盅冰糖炖梨润润喉咙,阿鱼忖了忖,道:“也不必炖整个儿的梨——把梨子切成小块,再添些白萝卜片生姜片,一起下锅,煮开之后换文火,再炖两刻钟便成。”
白萝卜梨子汤,同样宣肺止咳。
冬枣应了声。
阿鱼笑道:“多放点冰糖。等出了锅再放几粒枸杞,颜色好看。”
天晴日暖。殿外低矮的树丛中,几株粉橘色的四季兰若隐若现。若有轻风吹拂,便如同草木间的精灵一样招展摇曳,玲珑婀娜。叶片细长,日光下显得格外翠绿鲜亮。
阿鱼闲庭信步赏兰花的工夫,白萝卜梨子汤就炖好了,整整一大碗。因是甜汤,便配了咸口的梅干菜小酥饼,一并送了过来。
阿鱼进屋坐下,喝一口梨子汤,咬一口小酥饼,都是热热乎乎的。
正吃着,就瞧见纱帘掀起,谢怀璟走了进来。他才下朝,先将朝服解下,换了身轻便的常服,然后才在阿鱼身边坐下,随口道:“早朝时有几个大臣跟约好了似的,都劝我选妃。”
阿鱼正好咬到一片姜。那辛辣的姜味直往喉咙里钻,呛得阿鱼连连咳嗽。
谢怀璟轻轻拍着阿鱼的背,“你别急,我又没答应。”
阿鱼咳得小脸通红,好容易止住了,欲盖弥彰地解释道:“我没急!我是着了凉,早起就有些咳嗽了。”
“请太医了没有?”谢怀璟仔细问道,“好端端的怎么着凉了?”
“昨儿夜里没盖好被子……”阿鱼气恼地推了把谢怀璟,“还不是因为你!都怪你!”
她推得不重,谢怀璟却作势往后倒,阿鱼连忙起身去扶,才握住谢怀璟的手,就被他往前一拉,立时一个趔趄,跌坐在谢怀璟怀里。
谢怀璟捧着阿鱼的脸亲了一口,又亲了一口,低笑着认了:“嗯,都怪我。”
他说得专注含情,眼中流淌出脉脉的亮光,这样的星眸配上清隽的面容,便是十分惑人的美貌。
阿鱼都不敢多看。她还惦记着吃梅干菜小酥饼,挣扎着要从谢怀璟身上起来,却被环紧了腰,耳边听见他的轻语:“让我再抱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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