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颜。”苻离停了脚步,问道,“你真没事罢?”
“没事,我能有什么事?”姜颜侧过头,笑着说。
等待放榜的那十余日,姜颜反倒轻松了不少,该吃吃,该玩玩,全然不似别的考生日夜苦读、翘首以待。
放榜前一日,姜颜去了尚书府。
去年年底时听赵嬷嬷说,阮玉的手指时常会细微抖动一番,原以为很快就会苏醒,可从冬雪消融到桃枝初绽,她也依旧不曾醒来,原本浓密幽黑的头发也干枯了不少,脸上的婴儿肥迅速消瘦,变成了尖尖的瓜子脸,身上虽然看不到,约莫也是没几两肉了。
“我还是喜欢以前你丰腴的样子。”姜颜给阮玉擦拭手指。擦着擦着,她的动作慢了下来,嘴角的笑意也悄然淡去。
半晌,她有些无助地望着阮玉,忽然说了声‘抱歉’,道:“阿玉,若是我会试落榜了,你会不会嘲笑我?”
阮玉自然无法回应她,只是眼皮下的眼珠转了转,待定睛来看时又好似没有,屋内静得像一座坟冢。
不稍片刻,赵嬷嬷沏了热茶过来,递给姜颜道:“您百忙之中还能抽空来见我家姑娘,实在是有心了。”
姜颜摇了摇头:“嬷嬷,我能做的实在有限,杯水车薪而已。”
赵嬷嬷朝着姜颜深深福了一福,眼眶微红,诚恳道:“姑娘能交到您这样的朋友,已是三生万幸,您时常惦记我家姑娘便可,每月还送那么多滋补的药材过来,我们实在受之有愧啊!老爷并不曾苛待姑娘,药膳都是用得顶好的,那些买药的银两还是您自个儿留着用罢!”
姜颜一怔,不解道:“什么药材?”
见姜颜一脸茫然,赵嬷嬷也怔住了,急切道:“就是每月初一挂在尚书府门外的,油纸包裹着的,好像是些专治昏迷的偏方……难道不是您吗?”
姜颜摇了摇头。她只送过两次人参红枣之类,且都是亲自交给赵嬷嬷的,并未送过什么偏方……
莫非,是苻离?
待到夜里苻离归来,姜颜便候在街对面,闲聊时顺口问了他此事。谁知苻离也是摇头,道:“不是我。”
“奇怪了。”姜颜越发不解,心想:又或许是邬眠雪和魏惊鸿?
总归是为了阿玉好,姜颜遂暂且搁下此事,不再多想。
第二日,杏榜发放,应天府一派人潮涌动。许多人已经提前托关系打听名录了,而姜颜却是淡然坐于院中秋千上,任凭桃花洒落满身,连门都没有出。
她不知自己该以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去面对。
苻离本也不打算去看放榜,毕竟于他看来,姜颜不是第一便是第二,板上钉钉之事,看与不看结果都是如此。不过今日公务略少,交接完毕路过宫门外的城墙,正巧遇见礼部的人捧着杏榜前去张贴。
走了几步,他脚步一顿,想了想终是折了回去,仗着一身威风凛凛的锦衣卫官袍顺利挤进围观放榜的人群前排。
很快,礼部人员已将杏榜张贴,苻离仰首,视线直奔榜单第一,意料之外的,榜首并非姜颜。
不是会元,第二第三也不错。
如此想着,他眉头微皱,又往下巡视,谁知越看就脸色越冷。他似是不可置信,朝前一步,又将前排十人的名录从头到尾看了一遍……
依旧没有姜颜。
脑中突然想起考完那日姜颜的疲态和欲言又止,苻离心中一紧,一目十行地朝后望去。
二十名内,没有姜颜。
三十名内,还是没有姜颜……
为何……会是这样?
而长安街外的小院里,姜颜漫不经心地荡着秋千,直到大门被人砰地一声推开,春风卷着落花吹入院中,如粉蝶乱舞。
苻离一身官袍来不及换去,气息不稳地站在门口,胸膛急促起伏,深邃的目光定定地望着姜颜,似有千言万语要说,一派波涛汹涌。
姜颜倒是比他要平静,足尖点地,停住了悠悠晃荡的秋千。
她知道苻离在震惊什么,也知道他要问些什么,只微微侧了侧脑袋,轻轻笑问道:“我……落榜了吗?”
她如此平静地问出这句话,将全部忧伤藏起,苻离只觉得心中痛意绵密,恨不得马上奔过去紧紧地拥住她。
事实上,他也是这般做了。
风卷残花,天高云淡,苻离急促的步伐带起一地落花,紧紧地将姜颜的身躯拥入怀中。暗色的披风扬起又落下,他情绪翻涌,半晌才艰难哑声道:“五十七名。”
秋千绳打了结,姜颜却顾不上它,怔愣了许久许久,她绯色的唇半张着,长长松了一口气笑道:“五十七啊?也不错,幸好没落榜。”
第67章
“到底发生了何事?”苻离松开手, 望着姜颜道,“这不该是你的真实水平。”
金色的蜂蝶在枝头喧闹, 姜颜却只是笑着摇摇头, 云淡风轻道:“只要能进殿试, 会试第一还是五十七,又有何区别?”
直觉此事必有隐情,苻离担心她在考场的那数日出了什么意外,沉吟片刻, 问道:“可否是有人故意为难你?”见姜颜不语,苻离目光一冷, 果决转身道, “我去翰林院核查试卷。”
“哎, 苻离!”姜颜迅速拉住他的手腕, 低声阻止道, “试卷没问题,是我的问题。”
苻离身形一顿,缓缓转回身子。
“考四书五经时, 我恰巧生病了, 故而第一场失利。”知道苻离是在担心自己, 姜颜只能让自己笑得更灿烂些, 伸手将他的身子扳过来面对自己,随即轻轻靠在他怀中,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安慰道, “好在虚惊一场,我依旧是榜上的贡士。”
明明考场失利的是她,却还要反过来安慰自己,苻离心疼更甚,拧眉问道:“怎么会突然生病?”
“大夫说是积劳成疾,约莫是连着数日未曾睡好。”姜颜含糊地说了一半,声音埋在他怀里显得闷闷的,像是在撒娇似的。
苻离悬着的心彻底放了下来,回拥住姜颜道:“我所担忧的并非是你的名次,而是怕有人趁机动手脚篡改排名,使你平白受了委屈。”
“我知道。”姜颜道,“没事的,你放心罢。”
两人静静相拥,任凭枝头落花纷纷,洒满肩头,点缀着一身轻柔的桃粉。
此番会元是顺天府中的一名三十余岁的举人,应天府中成绩最好的当属第三名的程温,其次是十六名的季悬,十九、二十三、四十一名皆出自国子监,再者便是五十七名的姜颜,姜颜之后还有六人中贡士,不知为何才学一向尚可的魏惊鸿倒是落榜了。
贡士中榜,一般都会亲自登门向恩师拜谢,即便路途遥远不能相见的,也会传信一封报喜。姜颜回到国子监博士厅时,岑司业和荀司业正在□□魏惊鸿。
岑司业面色铁青,盯着手握纸扇、一副玩世不恭之态的魏惊鸿,恨铁不成钢道:“原以为以你的水准,多少能混一个进士,谁知你竟是连殿试的门槛都迈不进,让老夫如何向魏御史交代?”
岑司业的话音刚落,荀司业又接着道:“你的卷子,我们已去翰林院查疑了,文章水平不如你平日,应是不曾尽心,故意落榜的。”
岑司业喝道:“说!为何要如此?”
“二位司业消消气!国子监今年中榜之才甚多,也不少学生这一个。再者,学生家中父兄和大伯皆是朝中官员,我实在没心思再去凑热闹啦。”面对岑司业黑如锅底的脸,魏惊鸿一点也不怕,依旧笑吟吟道,“学生平生所愿,做个富贵闲人即可。”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岑司业自顾自气了半天,最后只伸手一指门口,冷声道,“出去!”
魏惊鸿求之不得,当即拱手告退,眯着桃花眼出门去,撞见了迎面走来的姜颜。
魏惊鸿一抖折扇,扇面上‘已婚’两字清晰可见,笑眯眯道:“恭喜高中!”
姜颜的视线落在他的扇面上,当即了然,看来‘惊鸿踏雪’的两人喜事将近,便颔首回道:“同喜同喜。”
与魏惊鸿错身而过,姜颜入了博士厅,朝两位司业行礼奉茶,报了喜讯。尽管会试失利对她而言已算不得喜讯,但少见的,荀司业并未指责她排名下滑,反而安抚道:“人生在世,总会出点波折意外,你不必慌张,好好准备后天的殿试。”
岑司业还在为魏惊鸿的事生气,半晌才长吁一声,放缓语气对姜颜道:“近二十年的殿试‘时务策论’抄录本已收藏在典籍楼,你随师兄弟们一同去研读,今年的殿试难度与往年相同,多读多思大有裨益。”
姜颜心中有了底气,垂首道‘是’。
荀司业又补充道:“已从太常寺处打听到了殿试那日的天象,应是晴空万里、春日融融,因贡生皆是露天考试,拿到试题后你需趁着太阳还未炙热之时尽快动笔,待到正午时分,阳光猛烈,则不利于思考。”
姜颜一一应允。
到了典籍楼,翻开往年殿试时务策论时,姜颜竟看到了十八年前殿试状元姜韫川的策论文。
姜韫川便是姜颜的父亲,如今的宁阳县县令。
翰墨飘香,纸张中的话语不卑不亢条理清晰,看到阿爹当年意气风发的文字,姜颜心潮澎湃,热血沸腾,心中的信念更坚定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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