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丢得实在是太干脆迅速了,苻离甚至还没来得及阻止。
“你!”
被姜颜当面丢了‘玉’,苻大公子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极为精彩,冷若寒霜的眸子里仿佛蕴藏着刀锋。他应是惊怒交加,胸膛急促起伏了几下,片刻才慢慢恢复平静。
他漠然地剜了姜颜一眼,而后朝前一步,一声不吭地踏入了深山刺骨的溪流中,竟是想用双手将那丢失的‘玉’捞回来。
未料他会就这么跨入溪水中,反倒是姜颜惊了,一把拉住他道:“你作甚!”
苻离不理她,仍旧往水里走。姜颜这才急了,拼命拉住他的手道:“你都不看清楚的么!方才丢的只是块卵石,玉没丢,在我手里呢!你看你看!”
闻言,苻离顿住,浑身紧绷的肌肉渐渐放松。他回身,视线先是落在姜颜拉住他的那只素手上,而后缓缓上移,落在她平举的掌心。
白皙透着淡粉的掌心躺着半块玉,承载着金鳞般的波光,垂下的青缨绳在傍晚的春风中微微飘荡。
姜颜小心翼翼地观察他的神色,眸中闪着灵动的光,哼道:“谁叫你那时将我的玉丢进了雪地里,还自个儿偷偷捡起来不告诉我,害得我在雪里找了半天,手都冻坏了。现在,你可知道玉被人当面丢掉的滋味了?”
苻离仍是望着她掌心的玉,面容隐在斑驳的叶影中,分辨不清神色。
他的一只脚还踏在冰冷的溪水中,一尘不染的黑色武靴浸湿了一截,晕开一抹深色的水痕。这人一犯起倔来真是不管不顾的,姜颜怕他会着凉,拉了拉他的手腕道:“你上来再说……”
话还未落音,却见苻离手上用力一拽,姜颜被拽得失了平衡,身子朝前一扑,在一片稀里哗啦的水声中扑入一个硬实温暖的怀抱。接着,腰上的力道紧了紧,苻离趁机环住了她的腰,稳住她的身形。
远处有扑棱扑棱振翅的声音,惊起一群不知名的飞鸟。夕阳秾丽,波光荡漾中,姜颜微微瞪大眼,一脚踏在岸边,一脚踩入没过脚踝的溪水中,只能靠攀住苻离的肩膀保持平衡,两人身形相贴,悸动的心跳砰砰乱成一团,撞击着彼此的胸腔。
太奇怪了。
这种感觉真是太奇怪了。
如浮木,如扁舟,如悬崖上纵身一跃的失重之感,茫茫然不知身处何方,瞳仁放空,视野模糊成了一片朦胧斑驳的色块。
她听见苻离在耳边轻轻吁了一口气,嗓音没了一贯的清冷,甚至带着几分闷闷的委屈,说:“不许再弄丢它。”
姜颜懵懵懂懂地想:上次弄丢它的人,好似是你罢?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瞬,或许是漫长,直到湿透的鞋子冷得很,姜颜脸上的燥热渐渐降下。她试图挣开苻离的禁锢,问道:“苻离,你莫不是真的醉了?”
苻离松开她,顺势将她拉回岸上,还是那句话:“并未。”说罢,他朝着与归途完全相反的方向走去,一脸冷清地说,“你等着。”
“……”
虽然不明白他那句‘你等着’到底是何意,姜颜仍是贴心地提醒他,“你走反了,回去的路不是那边。”
苻离这才反应过来,又淡定地折回,沿着溪边小路朝投壶尽兴的魏惊鸿等人走去。
姜颜攥着掌心的玉,无奈扶额:“这不醉得很明显嘛……”
作者有话要说: 魏惊鸿看着各湿一只鞋归来的苻离和姜颜,摸着下巴纳闷:“你说他们做什么去了,才会湿了一只鞋?”
邬眠雪陷入沉思。
阮玉陷入沉思。
程温陷入沉思。
第37章
第二日清晨, 酒醒酣睡之后的姜颜慢吞吞挪到学馆, 在自己的案几上看到一个印花的糕点盒时,她才恍然明白昨天苻离对她说的那句“你等着”是何意思。
趁着现在学生不多, 姜颜跪坐入席,朝身侧的苻离投去疑惑的一瞥,问道:“你给的?”
苻离笔直端坐, 目不斜视,只是点了点头当做回应。
鼻尖萦绕着滴酥鲍螺的奶香,姜颜吞咽一番,问道:“你酒还没醒呢?无缘无故送我这个作甚。”
“你喜欢吃。”苻离垂着眼睫看书, “给你了你便拿着。”
有了昨日苻离的那番话, 姜颜不太敢乱收他的东西了, 只趁旁人不注意, 将糕点盒还回苻离的案几上, 道:“你不说清楚缘由,我是万万不敢收的。拿回去罢, 我不要。”
苻离眉毛一拧, 视线终于从书籍上移开, 落在姜颜坦荡的眼眸中。他似乎颇有不悦, 做出一副勉为其难的神情来, “我以为, 昨日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虽然那时我的确有几分醉意,但大丈夫一诺千金,有些话既然说出了口, 我便不会收回。”
姜颜无奈道:“你还不明白么,此时我不会给你任何答复。若是应了婚约,我便不能在国子监修行,至少这两年……”
“我说过,我可以等。”苻离打断她,语气虽轻,却不容置疑。他捻起糕点盒的绸带,又将其放回姜颜的桌上,淡然道,“此物要趁新鲜吃。还有,莫要同别的男子胡闹,我会盯紧你。”
姜颜深吸一口气,仿佛第一日认识他般,又气又无奈道:“你怎的越来越不讲道理了?”
话音刚落,魏惊鸿和程温两人结伴进门来,周围往来人渐多,姜颜怕旁人瞧见了惹来是非,便只好暂时将盒子藏于案几下用几本书盖住,心神不宁地拿起笔在宣纸上乱画。
好不容易捱到了散学,姜颜溜得甚快。本以为苻离突如其来的热情很快就会消退,谁知非但不曾,反而愈发离谱。
非是假日或特殊情况,国子监学生是不得出门的,但苻离却像变戏法似的每日给姜颜送些吃食,有时是糕点,有时是甜汤,有时是肉脯果干,一日一个样。更奇怪的是,无论姜颜来得有多早,吃食总会提前备好放在她的案几上,弄得她连个当面回绝的机会都没有。
姜颜有些不适应这样的苻离,仿佛许久的平衡被打破,一下坠入一个陌生的境地,令她无所适从。
又过了一日,姜颜实在按捺不住了,特地卯时天还未亮时便悄悄披衣起床,粗略地梳整一番溜出门去。此时月亮还未完全落山,空气中带着微微的花香和露水的潮湿味儿,借着稀薄黯淡的晨光,姜颜摸到了平时讲学的学馆内。
廊下的琉璃灯光影阑珊,透过昏黄的光线看去,苻离果然已经穿戴整齐入了座位,正弯腰将一碗不知名的吃食放在她案几上。大概是察觉到她这几日的为难,怕被别人看见给她惹来非议,这才趁众人还未起床之际送吃的来。
也不知这些东西时从何而来的,专挑她喜欢的送。
一岔神,姜颜不经意间吸了冷气,忍不住握拳抵住嘴唇轻咳一声。
就这么一咳嗽的功夫,苻离察觉到了她的存在,直起身来,视线透过雕花镂空的窗棂与姜颜对视,问:“怎么起得这般早?”
“彼此彼此。”被发现了,姜颜背着手踱进门,眼睛瞄了一眼案几上放着的瓷碗,舔了舔唇,而后强行调开视线道,“都说了不用送这些,我很困扰的。”
“为何?”没想到她会说‘困扰’二字,苻离流露出些许讶异,“若是不喜欢这些,可以换别的。”
“并非口味的问题。”姜颜旋身坐在案几后,望着桌上那碗新鲜应季的糖水枇杷,想了一会儿措辞才道,“苻大公子,你是知道我的打算的。不觉得我们此时谈情说爱,未免过早了些吗?”
苻离亦端坐在邻座,清冷道:“谁与你谈情说爱。”
“?”姜颜反问:“那你日日送吃食,莫非是在供奉文曲星?”
“既是要嫁入苻家……”
“我没有要嫁。”
“……也不能吃得太差。”
“你们苻家过生辰还只吃白菜呢,有何资格说我?”
苻离不想与她斗嘴,索性闭嘴不语了。
姜颜搅了搅碗中金黄剔透的枇杷果肉,想了想,又道:“你的心意我明白,只是现在我年少贪玩,心性不定。等过两年殿试完了,尘埃落定,我会再好好考虑同你……那个。”
苻离身形微顿,而后抬起一双清冷深邃的眸子来,平静道:“我自问不曾逼你,做你自己想做的便是。”说罢,他又补上一句,“最近连日阴雨,你似乎略有咳疾,多吃些枇杷可润肺。”
闻言,姜颜一怔,婉拒的话到了嘴边,终是没有说出口。
枇杷糖水里拌了蜂蜜,清凉甘甜很是润喉。姜颜小口地抿着,好吃得连眼睛都眯成了月牙,问道:“按照俗套,这些吃的不会是你亲手做的罢?”
“我不会做菜。”苻离否认得很干脆,“君子远庖厨。”
姜颜的视线落在他白皙修长略有薄茧的手上,指侧有些许的笔茧,掌心和虎口是习武留下的痕迹,除此之外再无其他,的确不像双会做菜的手。
“那你送的这些吃食是从何而来?”姜颜咬着酸甜的枇杷肉,含糊道,“监内太学生可是不能随意出门的。”
苻离淡然道:“前些日子攒满了两次朱批,便向会馔堂换了七日私厨。”
“……”不知为何,姜颜有些略微的嫉妒。她攒了一月才攒齐一次朱批,得了司业奖赏,而苻离轻而易举就能攒满两次,也亏得他将来不参加科举,否则不知道要压倒多少儒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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