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颜仍记得那个星河流转的夜晚,万千灯火之中,一身武袍的少年郎紧紧拉着她的手,低声说:“至少今夜,我想牵着我的‘祸水’招摇过市。”
往事历历浮现,姜颜嘴角微微勾起,满心的欢喜按捺不住似的鼓动着。她拉开床榻旁的矮柜,从最下层取出一个长条形的檀木盒子,打开盒子一看,里头是一支成色极佳的并蒂莲玉簪,乃苻离送给她十七岁生辰的礼物。
松开束起的发髻,将长发一缕缕梳开,细细绾好小髻,再簪上玉簪,雪白的衣襟包裹着修长白皙的脖颈,暖光与红裙映衬,更显得她眉眼明丽,顾盼生辉。
刚打扮好,院外便传来叩门声,姜颜知是苻离应约归来——早晨姜颜便提前与他说好,让他过来吃晚膳的。
为了不打扰小年轻,窦嫂将晚膳的菜式准备好便回家去了,姜颜只好顺手提起案几上的一盏夜灯,亲自前去开门。期间还险些跌倒一次,毕竟天黑,且有大半年时间不曾穿过女装,故而生疏得很。
打开门一看,门口昏暗的灯笼下,苻离一身广袖礼衣,墨色腰带,乌发尽数束在冠帽中,矜贵挺拔中又多了几分成熟,英俊无双。
姜颜被他这副禁欲又沉稳的模样惊艳到了,不由提灯倚在门内,笑吟吟地朝苻离抬抬下巴:“小苻大人今日好生英挺,直叫下官看得挪不开眼来了。”
苻离难得露出几分笑意,眼波沉沉地盯着妆扮明丽的姜颜,低声道:“彼此。”
“快进来。”姜颜侧身让开位置,苻离便顺势从她手中接过提灯,同她一起朝厅中走去。
不大的小厅内,灯火通明,仿佛连秋末初冬的冷风也变得柔和起来。厅内的圆桌上,已经备好了各色菜食并一壶好酒,苻离迈进门的脚步变得缓慢起来,直到这一刻他才恍然体悟到什么才是家的温暖。
在苻家,从未有过一家人聚在圆桌上吃饭的场景,偌大的苻家厅堂中永远是备好四张食案,每人各据一方,安静而规矩地吃着自己案几上的食物……母亲逝去后,饭桌上更是沉默到令人发慌,除了碗筷碰撞的声响和必要的问答,再无任何交谈。
而现在,他像是有了一个真正的家,心中长久的空缺霎时填满。
苻离将提灯吹灭,搁在一旁的小案上,问道:“这些,都是你为我做的吗?”
“只有面是我亲手所做,其余的菜都是窦嫂帮忙。”姜颜关好门,将凛冽的夜风隔绝在外,这才拉着苻离的手命他坐下,笑道,“我爹从不让我和我娘下厨,怕做粗活伤了我们的手,故而这是我第一次做面,若是口味不好,还请小苻大人多担待担待。”
说罢,姜颜将那碗正温热的面条推至苻离面前,期待道:“来尝尝。”
苻离喉结上下滑动,勾着嘴角低低道了声‘好’,便接过筷子和面碗,夹了一筷子慢条斯理地吃起来。
姜颜趴在桌子上,眼也不眨地看着他,问:“如何?”
和苻离以前吃过的山珍海味比起来,这碗面条着实算不上美味;但和每年生辰父亲差人送来的豆腐、白菜比起来,又显得那般温馨可口。他连吃了好几口,才咽下嘴中的食物道:“很好。”
想起魏惊鸿曾说过的话,姜颜一时拿不准他这两个字该正着理解还是该反过来理解。她观摩着苻离的神色,见他面色柔和、颇为愉悦,这才将心放回肚子里,也跟着一起笑起来。
苻离的口味一向清淡,姜颜担心鸡汤腻到他,便从一旁取了胡椒面过来,问道:“你能吃辣么?可要撒一点胡椒解腻?”
姜颜吃面一向喜欢撒胡椒面,用她的话来说,便是‘面与胡椒乃天生绝配’。苻离本吃不得辣,可今夜却突发奇想,想尝尝姜颜一向偏爱的口味……遂将剩了一半的面碗推过去,让姜颜撒了些许研磨细碎的胡椒。
面一入口,苻离便以手抵住鼻尖呛咳起来。
姜颜没想到他这么不能吃辣,忙放下胡椒罐子起身,倒了杯茶水递给苻离道:“你没事罢?”
苻离拧着眉,极力憋住呛咳,接过姜颜递来的茶水饮了两口,这才平息住喉间那股呛人的辛辣。姜颜见他一向清冷漠然的面色泛起微红,又心疼又好笑,将面碗拿开,劝道:“吃不得辣就不要逞强嘛!别吃面了,吃菜罢,我特意让窦嫂为你准备的……”
话还未说完,苻离却是长臂一伸,将她挪开的面碗又取了回来,用筷子夹了一夹,又继续慢条斯理地吃起来。
暖黄的烛火摇曳着一室温暖,从姜颜的角度,可以看到他眉峰如剑,眼睑微垂,鼻尖因辛辣而渗出的细密汗珠,在橙光下闪着晶莹的光泽,说不出的俊美动人。
面吃完,苻离搁下筷子换了瓷勺,将碗底剩下的汤汁也一点一点舀着喝了,这才放下碗认真道:“很好吃,多谢款待。”
除了糖葫芦,姜颜还是第一次见他如此执着地喜爱一碗面,也不知是面条真的好吃,还是因为做面条的是她而爱屋及乌。
不管是哪个原因,姜颜都甚是开心。
收了面碗,她问:“你爹给你取了什么字?”
苻离正自顾自倒酒,上等的玉春露甘冽无比。他道:“按周礼排行,字伯英。”
“苻离……苻伯英?”姜颜品味着这个字,双眸一弯道,“挺好听的。”
说罢,她举杯道:“来,伯英兄,我敬你一杯!祝你生辰快乐,年年今日、岁岁今朝!”
苻离微微一笑,举杯与她碰撞,两人各自仰首饮尽。
这一顿饭慢腾腾吃了大半个时辰才到尾声,姜颜含了茶水漱口,望着满桌杯盘狼藉道:“懒得收拾,明日再说罢。南城有夜市呢,可要去逛逛?”
苻离一向自律惯了,见不得一点凌乱的景象,便含了茶水吐出,缓声道:“今日事今日毕,我帮你收拾。”说罢,他果真起身整理起碗碟酒杯来。
“哎你放下!今日你是寿星公,焉有让寿星干活的道理?”姜颜去抢他手里的脏碗碟,道,“我来,我来!”
苻离仗着自己身高手长,三两下便叠好碗筷,送去厨房清洗。姜颜真是服了他了,只好胡乱擦了擦桌子,拿着小跑出门酒杯跟上。
厨房外,头顶星空闪烁。苻离用木盆打了水,拿着丝瓜瓤坐在阶前洗碗。两个人的碗碟不多,片刻便能清洗干净,姜颜帮着他将干净的碗筷归位,问道:“你何时会做这些的?在国子监那会儿,你不是常说‘君子远庖厨’么。”
阶前,冷风吹碎一地月影,苻离淡然地拭净手,道:“刚入锦衣卫时,什么都需自己动手,做多了,便也会了。”
似是轻松平常的一句话,却让姜颜蓦地涌上一股子心疼。若是换做旁人也就罢了,可姜颜是亲眼见过苻离最骄傲贵气的模样的,精致到连腕上都要装饰上金镶玉扣子的少年,怎会屈尊去做这般粗活?
想到此,姜颜轻声走过去,从背后拥住苻离,将脸埋在他宽阔的肩背上,轻声道:“让小苻大人受苦了。”
两人身上都残留着甘冽的酒香,并不难闻。厨房四周昏暗,唯有灶台里的火光跳跃,将这对年轻恋人的身形镀得忽明忽暗。
没有了束胸的束缚,苻离可清晰地感受到姜颜贴上自己后背时那柔软的触感,安心且令人情动。他深吸一口气,拉着姜颜的手转身,刚想将她整个儿抱在怀里,姜颜却想起什么似的忽的挣开了他,一惊一乍道:“险些忘了,我给你准备了贺礼。”
正厅的旁边有个小书房,是姜颜平日看书消遣的地方,书柜、桌椅一应俱全,还有张供人休息的小榻。姜颜将厅中的灯罩烛台移了过来,让苻离在榻上坐下,这才从书案上取了一本册子样式的东西递给苻离,大大方方道:“去年我忘了你的生辰,今年你及冠,我是万不敢忘了。这是我花了好些时日才做好的,送给你啦!”
还有礼物?
苻离本想说‘那碗面就足够了’,但一见姜颜这般兴致勃勃的模样,心中被勾起了几分好奇,接过那册子一看——原来是本经折装的图本,上面的图画生动明丽,约莫是姜颜亲笔所绘。
扉页上,写着飘逸的一行行楷:【赠吾此生挚爱。】
苻离眸色微动,目光在‘此生挚爱’四字上长久停留。直到身侧的姜颜催促,他才慢慢地翻开下一页:流畅的线条,松青、赭黄和赤红挥洒,画的是个肉呼呼坐在地上、刚满周岁的女孩儿。
“这是……”苻离不解,刚要询问她画的是谁家小孩儿,却见纸页的左下角落着一行小字:
【光和七年,姜颜周岁。】
苻离恍然,原来这图中画的小孩儿,是姜颜儿时的模样。
他的目光瞬间柔和下来,端详那垂髫小儿半晌,才指着小姜颜的头发低低笑道:“你周岁时剃发了?”
画中的小女童光着脑袋,唯有额前垂下一绺儿,看着像街边泥人摊上捏的送财童子似的。见苻离取笑自己,姜颜颇为不服道:“笑我作甚?小孩儿都要剃胎发的,我就不信你儿时不曾剃过。再说了,我早忘了自个儿四岁之前的记忆,这模样都是从爹娘那儿听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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