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臾,宁安又来禀说大友氏的家臣又来请他去喝茶,他眼皮也没抬一下,径直拒了。
“敢怕又是找我去相女人的,”宗承神情嫌恶,“大友隆盛那厮想使手段好歹也找几个好看些的,拿出手的都是些什么货色,胖的胖,丑的丑,黑的黑,我就说,还是国朝的姑娘好看。”
宁安心道,那是,顾姑娘最好看。
上回主人去京都,大友隆盛竟连催情香都用上了,势要促成他女儿跟主人的好事。主人风浪里沉浮这么些年,岂会上了他的恶当。后来大友隆盛一计不成,又领了几个所谓美人过来,要塞予主人。
当时因此闹得极不愉快。大友隆盛不过就是个诸侯,领地才多大点,主人当时恼怒之下要切断与他及其领地之下一切海陆商贸往来,并鼓动海寇打劫他的商船粮船。
大友隆盛立等就怂了,再三道歉,只差切腹谢罪了。
主人发了一通火,愤然离去。大友隆盛那边自此也确实消停,再不敢作妖。
主人之后每每想起此事,都是一副心有余悸的神色,不知是被大友隆盛找来的那些女人吓着了,还是后怕自己险些被算计了清白。
反正宁安是从未见过杀伐果决的主人露出那种虎口脱险一样的神情的,每每看了都想笑,但又不敢。
主人后来画了一幅顾姑娘的画像,时不时拿出来看上一眼,不知是不是想借此洗洗眼。
宗承细问了国朝那边的状况,眼望漫天流云,轻嗤一声,淡漠道:“早帮我开了海禁不是什么都好说,现如今他腹背受敌,有的头疼。只是可别苦了我的小姑娘,倘若让她受了委屈,我便去抢人。”
冬至节这日,桓澈与父兄一道祭祖罢,便听父亲说要在宫里办一场诗文会。
佛郎机人要的货还在筹备,福斯托本人也并不急于回国,这阵子又与一众随从去了国子监旁听,深喟于天朝文化之精深,贞元帝想在西洋人面前多多展示天朝的大国襟怀与深厚底蕴,又兼近来战局缓和,心绪好,遂起此意。
日子定在三天后。顾云容听闻此事后,以为桓澈会不以为意,毕竟他不是个喜好出风头凑热闹的性子。
却没想到桓澈竟主动筹备起来。
顾云容看他坐在书房内翻诗词集,绕到他身侧道:“殿下莫不是打算临时抱佛脚,多背几首,届时好拿来用?仔细被人发现。”
桓澈抬眼:“你莫非不知我的诗也做得好?回头写几首情诗与你,你看了便知。”
顾云容嘴角轻扯,并不对他说的情诗抱什么希望,只道:“那你为何这般上心?你从前不是连在上元诗会上作诗都嫌麻烦?难不成这回的奖励是一只大守宫?”
“我要是当真养一只大守宫,你还不跟我闹和离。”桓澈拉顾云容坐到他腿上,她却是不肯。
顾云容神色尴尬,直道自己来了月信,多有不便。
她每回坐到他腿上,他都手脚不老实,她眼下不敢动来动去。
想到又来了月信,顾云容微抿唇角,问他是不是也急着要孩子。
桓澈搁下书卷,拉了她的手抬头看她:“要听实话?”
“你说的是实话还是虚言,我又不知。所以,自然是该怎么答怎么答。”
桓澈道:“我私心里自然是想要孩子的,但我又急又不急。一则,这事急也急不来,二则,我不想让你觉着我当初再三追逼你嫁我便是为着给我生养,我一急,无形中便是一种施压。”
顾云容忽然道:“我生产时,你会陪着我么?”
桓澈微攒眉:“怎生这样问?”语声放轻,“你生产之时,我即便远在天涯,也一定赶过来。”
顾云容舒气。
还没怀上,就已经开始想生的时候是何等苦痛了。她其实一直不太明白,为何生孩子时要那么痛苦,人类走过这样漫长的进化之路,难道不能改进一下?
三日后,顾云容与桓澈一道入宫。
顾云容有些时日没去看冯皇后,与桓澈分开后,便转往坤宁宫。
冯皇后仿佛气色不太好,说是近来身上不爽利,但顾云容觉得她这大概是被甄氏气的。
冯皇后当年就因着郦氏之故,险丢了后位,如今又冒出个传说是郦氏转世的妖女,冯皇后大约也没少使手段针对,但甄氏现如今仍是好端端的。
顾云容才问候冯皇后几句,便见太子妃焦氏来了。
先前太子娶的便是焦氏,虽则在亲迎当日遭遇刺杀,但究竟是成了礼。
贞元帝给太子挑的这个媳妇出身不高,想来太子对此也极是不满,倒不知贞元帝怎么想的。
各自寒暄后,焦氏提出带着顾云容去看看窖藏的各色花卉。冯皇后一挥手:“你好生带着七哥儿媳妇去转转,宫里好些东西她都没瞧过。”
顾云容微微一哂,冯皇后果然浸淫深宫多年,一张口便是话里套话。
焦氏领着顾云容出来之后,极是和气地跟她介绍起了宫中每年冬日窖藏花草之规制。
“我昨日去瞧过了,那些花儿摆在暖房里竟是比春日里开得更好。”
焦氏说道半日,看顾云容却是兴致缺缺,顿了一下,复道:“弟妹可要西洋罗?头先陛下从朝贡方物里分了些赐与东宫这头,殿下赏了我几匹,非止西洋罗,还有西洋的白绢绸……”
顾云容一一推拒,转头:“焦娘娘可是有话要说?”
焦氏一怔,倒是没料到顾云容会这样直截了当地挑明。深宅后宫待多了,她已经习惯了跟人虚与委蛇。
她踟蹰少顷,将顾云容领至僻静处,屏退左右,道:“不瞒弟妹说,确有些话要说。”
“此前殿下也曾去找过七殿下,想消弭两厢之间的误会,但七殿下并未听进去。七殿下既对弟妹情有独钟,那想来弟妹的话,七殿下多少是会听一些的。”焦氏道。
顾云容笑道:“焦娘娘怎就认为我会去劝服殿下?”
焦氏一笑:“我这里有样东西,弟妹应当会感兴趣。”
贞元帝将诗文会设在了日常用来大宴群臣的华盖殿。
文武臣工悉数到场,在京两王随后亦至。
众人朝两位亲王施礼毕,纷纷暗行打量。
先前亲王滞京延宕就藩的例子也不是没有,但贞元帝行事莫测,谁知道今次宣府之危是否贞元帝寻的由头。
施骥的目光在衡王身上打了个转。
他其实很好奇,倘若没有宣府那件事,衡王是否会另加行事以求续延就藩之期。
桓澈仿佛不知众人的打量,只跟淮王低声闲谈。
淮王也觉着弟弟心里八成揣着事,低声问:“七弟莫非早料到蒙古部那边会发难?”
桓澈饮了一口竹叶青:“我哪有那么神,容容原本已经拾掇停当了,打算克日启程。”
淮王四顾,也知此间不是个说话的地方,这便打住话头。
贞元帝銮驾至时,淮王瞧见那个佛郎机人也随侍在侧,跟桓澈嘀咕:“我听说那个佛郎机人非但极力宣传他们的宗教,还撺掇父皇办什么宫廷舞……舞会?真是荒谬。”
“他们常举办什么化妆舞会,穿着奇装异服纵情欢会聚饮,还有助兴的杂耍可看,那是他们的风俗。”
淮王惊道:“你怎知的?跟那个什么托谈买卖的时候打听来的?”
桓澈眉角微扬:“我家容容与我说的。”
淮王抖了抖。
他看他眉目之间颇有些许得色,砸去一个蔑视的眼神。
真是何时都不忘见缝插针地跟人表恩爱!
诗文会开始后,先是贞元帝出题,众人属文酬和,随后又换了花样,改为诗词接龙。
轮到桓澈时,正跟身边的翻译西芒喁喁私语的福斯托转头看来。
桓澈起身的工夫就已将应接的诗句想好,须臾之间便对了上来。
贞元帝连声道好,满堂喝彩附和。
福斯托这几个月苦学汉语,又时不常地跑去国子监旁听观摩,但听到桓澈口中诗句仍是懵的。
根本听不懂。
福斯托问西芒,亲王殿下说的什么,西芒亦是一脸茫然。
福斯托知自己国家在国朝皇帝与官吏之间口碑不好,行事谨慎,为免惹得皇室不快,特特换掉了此前那个被太子收买的翻译,西芒是他的新任翻译。但不论是先前的还是现在的,在面对天朝诗文时都是一样的束手无策。
日常对话勉强还能听懂,稍一拽文就是两眼一抹黑。
福斯托按额,汉语太难学了,诗词文赋还只是其中之一,要是再掺和上什么成语典故、俗语歇后语,简直能要了他的命。
他至今都不明白为何妻子能有那么多叫法,为何有空闲叫方便,大小便也叫方便,还有那些千变万化的量词……
桓澈往福斯托那边瞥了眼,又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
他这阵子跟顾云容学了些许番邦语,觉着也不是多难。
反而他听说福斯托学汉语学得焦头烂额。
他嘴角微翘。
行至一半时,忽见一内侍着急忙慌跑来,施礼之后,附耳跟贞元帝说了几句什么。
贞元帝怫然骤起,命众人暂且宴饮,大步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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