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景真吓得一颤,不由自主地站定了。
楼阙低头看了看手里的东西,微微一怔。
那是一枚用大红锦带编织而成的同心方胜,用一方粉白色的绢帕珍而重之地包着。
同心方胜的含义不言自明,但楼阙这会儿可没心思理会这个。
他将那方绢帕攥在手里,举到了陈景真的面前:“这帕子,哪儿来的?”
帕子是上好的绢丝织成,轻软润美。上面绣着一枝并蒂莲花,花瓣与花瓣相互偎依着、花蕊与花蕊相互交叠着,娇红嫩黄,极尽缠绵。
陈景真一张小巧的瓜子脸红了个透,双手捏着衣角,恨不得把头埋进脖子里去:“是……是我绣着玩的,你不要嫌弃。”
“嘿!”楼阙冷笑了一声。
陈景真的头埋得更低了。
楼阙扶着栏杆,连看也懒得看她一眼。
旁的东西他不认识,这帕子——那日在祠堂里,某个本该跪捧香炉诚心悔过的女人手里绣着的,不正是这一枝莲花?
一个背负着失贞污名的寡妇,在森严肃穆的祠堂里,用纤细优美的手指捏着细细的绣花针,一针一线地绣着那样缠绵的情致。
当日当时,他自以为古井无波的一颗心,就像那方粉白色的绢帕一样,被那根细得几乎看不见的绣花针,轻而易举地刺了个透。
他楼某人岂是昨日才做不成君子的?当日祠堂窗下那枝不合时宜的并蒂莲花,早已开在了他的心里!
“桐阶,你笑什么?是笑我绣得不好吗?”陈景真终于忐忑不安地抬起了头。
楼阙眯起眼睛,看着她:“怎么能不好?我活了这么些年,还没见过比这更好的针线。我只是觉得有些可惜,有莲花处怎能无水?烦请陈四小姐莫嫌烦累,再帮我添几针水纹润养此花如何?”
陈景真脸上的笑容刚刚绽开便又僵住了。
与此同时,楼阙自己竟也怔了一怔。他脸色一变,忽然将那帕子完全展开,捏住一角看得眼睛都直了。
那帕子一角不起眼的地方,三条深浅不一的暗绿色丝线纠缠成一股,似是画纸上的信笔一抹,分明不属于图案的一部分,却没有丝毫突兀之感。
楼阙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耳中“嗡嗡”乱响,心脏几乎都要从喉咙里跳了出来。
“桐阶……”陈景真已经快要哭出来了。
楼阙终于回过神,冷冷地审视着她,像在看一个跳梁小丑。
陈景真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桐阶,我不是故意骗你的,我……我的针线不好,这帕子是我从缀锦阁买来的,我只是希望你喜欢——至少那同心结是我自己学了好些日子才编出来的啊……”
话未说完,楼阙已将那同心方胜扔回了她的怀里:“拿走!”
那帕子却仍被他紧紧地攥在手中,并没有还回去的意思。
陈景真看见楼阙的手背上青筋都跳了起来,吓得好半天不敢言语。
又见他退回了她的同心方胜,小姑娘越想越觉得羞恼委屈,终于跺一跺脚哭着跑了。
楼阙发了一阵子呆,缓缓地将手伸向怀里,掏出一方颇为陈旧的粉色绢帕,展开。
同样的位置,同样的三股捻成一股的暗绿色丝线,同样随意而优雅的一针写意——
楼阙定了定神,将两方帕子一起塞进怀里,一阵风似的下了台阶。
梦中说梦 说:
新书榜被人超了,不开心o(╥﹏╥)o
第32章 你是不是很缺钱?
站在祠堂门口的时候,楼阙又后悔了。
他来这里做什么?
即便这帕子是她的针线,又能说明什么?她的东西放在缀锦阁卖,陈景真能买到,旁人自然也能买到,他怎么能只凭一方绢帕,就……
郑娴儿沿着长廊风风火火地赶了过来,身后跟着一溜儿丫鬟小厮。
再过几天便是中秋,祠堂里正忙着预备祭礼呢。
叔嫂二人见了礼,规规矩矩的,任谁也挑不出一丝儿错处来。
郑娴儿低眉顺眼地站着,神态客气而疏离:“听丫头说,五公子要见我?”
楼阙按下心事,用同样平淡而客气的态度答道:“听底下人说了些闲话,我虽不管家事,也不敢不来请问一声——府中奴才,可有克扣落桐居的月钱?”
郑娴儿愣了一下,一脸莫名其妙:“自然没有。”
旁边的丫鬟小厮们见没他们什么事,也就自觉主动地散了。
楼阙的声音低了些:“你是不是很缺钱?我听说你在缀锦阁……”
郑娴儿脸色微变,冷笑起来:“哟,咱们五公子这是抓到我的把柄了?没错,我承认我在缀锦阁卖绣品呢,怎样?钱这种东西还有嫌多的?这桩买卖我做了三四年了,你不能因为我成了楼家的媳妇,就不许我赚点儿私房银子了吧?”
楼阙听到“做了三四年了”,心里一沉。
三四年的时间,足够她卖出几百方绢帕了。他心里的那件事,愈发地没了底。
楼阙怔怔地站了好一会儿,直到有几个丫头开始看着这边窃窃私语了,他才躬身作了个揖:“我知道了,打搅三嫂了。”
郑娴儿莫名其妙地还了个礼,楼阙趁机压低了声音道:“今晚,来藏书楼!”
郑娴儿抬起头来的时候,楼阙已转身走远了。
于是,这一整天,郑娴儿做事都有些心不在焉的。
而害得她心猿意马的那个人,这会儿却坐在缀锦阁程掌柜的面前,将两方手帕放在了桌上。
程掌柜小心地将帕子托起来看了又看,好一会儿才放下了手里厚厚的水晶镜片:“不错,这两方帕子,都是桐君姑娘的针线。”
“桐君姑娘?”楼阙愣住了。
“桐君姑娘”这个名字,在桑榆县富贵人家之中怕是无人不知。
——此人号称桑榆县第一绣娘,一件挂幅动辄标价数百金,犹自你争我抢。这些年她的绣品不算少,却极少看见谁家买了挂出来。那些精心装裱的屏风和挂幅多半都被当作贵重贺礼送来送去,出了县、出了府,甚至送往京城打点生意或者打点仕途去了。
怎么会是她?!
如果郑娴儿真的便是“桐君姑娘”本人,郑木匠又怎么舍得以六十两银子的价格把她卖到楼家做了寡妇?
楼阙觉得一定有什么地方弄错了。
程掌柜有些感慨似的,拿着两块帕子翻来覆去看个没完,嘴里絮絮叨叨地说道:“是啊,时间过得真快,一转眼,桐君姑娘的绣品也在我这儿卖了三四年啦!她的活计精细,透着股子灵气儿,这两年多少人想仿,愣是没一个人仿得出那股子精气神儿来!上个月还有人拿了一批仿的来哄我代卖呢,我当时就叫人给打出去了:桐君姑娘的绣品只放我一家,只要是她绣出来的,哪一件我没见过?偏我记性又好,她是什么时候绣的、什么时候卖的、卖到了什么地方我都说得出来,想拿假货来砸我的招牌?下辈子吧!”
楼阙闻言立时紧张起来:“我来问你,这块粉色的是什么时候卖的?卖给了谁?”
程掌柜放下帕子,老脸有些发红:“不瞒您说,这一块,还真不是我这儿卖出去的。”
说完这句,看见楼阙的脸上紧紧地绷着,他又似乎觉得不妥,忙补充道:“但是我敢拍胸脯向您保证,这绝对是桐君姑娘的针线!她的绣品都放我家卖是不假,但我也拦不住她送人,更拦不住她自己留着用,您说是不是?”
楼阙最想听的,正是这句话!
这帕子确实是她绣的,并且从来没有卖给别人。
也就是说,这帕子的主人,千真万确就是她自己!
楼阙一整天都没能安分下来的心脏,再一次猛烈地躁动了起来。
第33章 你还记得故人吗?
二更时分,郑娴儿终于避开碍事的丫头婆子们,蹑手蹑脚地钻进了藏书楼。
那一豆灯光藏在第二层的某个偏僻的房间里,被几个摆放得错落有致的书架挡着,外面竟是半点儿也看不见。
郑娴儿失笑,乳燕归巢般地飞过去,投进了楼阙的怀里:“原来五公子也可以如此小心谨慎,我还以为昨日那个急色鬼的样子才是你的本性呢!”
房中床帐被褥都是现成的,郑娴儿身子一歪便拖着楼阙一起躺了上去:“嘶——舒服!”
“娴儿,我有事问你!”楼阙压下手臂,夹住了那双不安分的手。
郑娴儿挣脱不得,气得“啊呜”一口咬住了他颈下的纽扣,含混不清地抱怨:“问什么问,完事儿再说!”
“娴儿!”楼阙被她闹得骨头都酥了,还得咬牙忍着,装出一本正经的样子来。
虽然,这个姿势的“一本正经”,实在没有什么说服力。
郑娴儿扭了扭身子,委屈兮兮地抱怨:“怎么了嘛,才过去了一天,你就厌倦我了?”
楼阙没法子,只好用自己的身子压住她的双腿,又抓住她的两只手腕按在枕头上,总算迫得她安静了下来。
谁知,郑娴儿挣扎了两下,忽然眯起眼睛笑了:“原来,你喜欢这个调调?要不要找根绳子把我捆起来?”
楼阙只觉得喉头愈来愈紧,耳中已听得到自己气喘如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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