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幸终是没有发生最糟糕的事情。
“阿娘,你不要担心,我没事。”崔思璇被她揽在怀里,伸出小手轻轻抚着纪梦璇的背,小脸也贴在她的脸上。女儿香香软软的小身子抚慰了纪梦璇紧绷着的情绪,她缓了一阵儿才抬起头来,今儿的事情发生的太急,她还没有反应过来,外面已经乱作了一团。
她本来急着就要往娇娘这边来,却被夫君一把拦住,虽然崔廷一再告诉她船上有崔氏的护卫,他已严令他们死守娇娘的居处,但是她没有亲眼看到又怎么能安下心来呢?
如今总算把人抱在怀里,纪梦璇心上的这块石头才是真真切切落了地,不过仍旧是有些后怕地抱着她不肯撒手。
崔廷看她情绪稳了下来,才挥挥手叫下人关上门,独留下她们一家三口。丹枫欲言又止地看了眼崔思璇,还是心事重重地退了下去。
“阿耶,外头这是怎么了?”崔思璇虽然早慧,但是毕竟被崔家养在深闺,这样血腥的事情更是闻所未闻,与其说她是胆大其实不如说是无知所以无畏,不过天生的敏锐感知和阿娘的反应却也告诉她这些都是不好的事。
崔廷略微一顿,看着女儿认真询问的晶亮眼眸,还是换了一种简单的方式告诉她发生的一切:“是咱们相邻的船上出了事,有一伙水上的盗贼趁夜抢劫,发生了冲突,阿耶派了咱们船上的护卫去帮忙。”
他从不打算把娇娘当成什么也不知道的小娃娃糊弄,但是有些事她现在还理解不了,因此就挑拣了些最表面的告诉她。
今夜的事确实是隔壁船的,然而隔壁船上的人乃是大理寺丞何继文,来行刺的自然也不是普通的水上盗贼,而是一伙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刺客。何继文是奉皇命出京办案,此时正在返程,途中便遇上了此事,事发之时向崔氏的大船求救,崔廷自然不能坐视不理。因而才有今夜之事。
崔思璇确实有些理解不了,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她自然也意识不到今夜这样的防卫是不同寻常的,她从阿耶那里得了答复,此事便也过去了。不过她见纪梦璇仍是惊魂未定的样子,抿嘴轻笑,脸边凝出一弯浅浅的小梨涡,伸手抚着纪梦璇的背脊,像从小奶嬷嬷哄她一样轻声哄着:“阿娘,不用怕啦,没事的,娇娘保护你。”
看见她鼓着一张包子脸说出这番小大人一般的言论,纪梦璇终于慢慢从情绪中缓和过来,好笑地拉过她,捏捏她的鼻子,母女俩笑在一起。
第4章
一家人说完了这些,外头这时候也收拾得差不多,崔廷两人便要起身,一打眼突然瞅见桌子上的药瓶,狐疑道:“这伤药怎么拿出来了?”
崔思璇见了药瓶才猛地想起丹枫出去前二人没说完的话,踟躇了半晌,一时拿不定主意该不该和阿耶阿娘说,丹枫那会儿的话意思好似咸步能叫阿耶阿娘知道,不过她终归是小孩子,还藏不住情绪。崔廷只看了一眼,面色便微微凝重了些,不过仍旧温声道:“娇娘,是屋子里发生了什么吗?”
纪梦璇刚放下没多久的心又忽的提了起来,紧张地打量着女儿。崔思璇虽有些犹疑,但也从崔廷的脸色上看出了他的担忧,略微思索了一下,便把房里先前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别看她人小,于人情世态上并不练达,但是转述起事情来却是跟做文章似的说得清楚明白,崔廷都不用再把丹枫叫来问,那丹枫说得可能还没有他家娇娘明白呢。
“你是说,他们进来以后什么也没做,你用伤药换了丹枫,后来听见我们来了,他俩才走?”
崔思璇镇定地点点头,“那个人还说要挖掉我的眼睛,不过我看得出来他只是想要吓一吓我。”她话里还有些难掩的嫌弃,觉得那人实在无聊。
她说得轻松,纪梦璇却是听得心惊胆战,她还以为女儿是安全的,谁曾想人家匪徒就大摇大摆地从窗户钻进屋子里了!
迎着妻子的怒视,崔廷也是暗暗心惊,娇娘这间房是因为她想要窗户看看外头的江景才会一边直接临着水,那时安排防卫,因着匪徒主要是在攻击隔壁的船,他料想匪徒即便是来了崔氏的船也是从他们那一边过来,因而防卫的重点都在船的另一侧到娇娘房门的这段距离上,竟是失算了娇娘房内的这扇窗子。
“不过有一点我觉得怪怪的……”崔思璇歪歪脑袋,用力想着,秀气的两道眉毛纠结到一起,泛着粉色的樱唇微微启开,说不出的娇憨姿态,可见是真的在努力地想。
崔廷知道他家娇娘有时很是敏锐,也不急着催促,片刻的功夫,娇娘使劲一拍手:“我就说哪里不对,那个高个子对矮个子的架势很像桂席对阮家哥哥!”尤其是上药的时候。
她一说完,崔廷和纪梦璇都有些愣了,娇娘口中的阮家哥哥是颍州府的望族阮氏家中的嫡长子,而桂席则是阮家给这位嫡长子配备的护卫,出门在外多担着仆从的名头。这桂席对待阮家小郎君自然是恭敬爱护,娇娘竟然说进屋的这两个匪徒相处的架势很像这般?
崔廷原本心中就有了些许猜测,又听到娇娘这番话语,顿时疑窦更深。纪梦璇不解其里,但素来的历练也足够她知晓这两个人恐怕不是普通的匪徒。按平常的情况,这两人若是同为匪伴,必然不会其中一人对另一人这般恭敬,那他们的身份可就存疑了。
“郎君……”
她才开口,崔廷便伸手拍了拍她的肩,柔声道:“别担心,你没听娇娘也说,那人只是吓唬她罢了,再观这二人行径,其中只怕大有缘由,想来他们也不会跟娇娘这么一个小孩子过不去。”
虽然他这么安慰,但是听了娇娘说过那人离去前还故意对娇娘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纪梦璇便觉得身上发冷。
崔廷知道妻子在娇娘的事情上一贯在意,也不多劝,过些时候她自己就能想得开,而且别看她现在表现出惶惶无助的模样,其实都是因着这事已经过去了的缘故,一旦真的事到临头,璇娘只怕比他还要镇定。
一番谈论,竟是深夜已过,天边泛起淡淡的鱼肚白,又是新的一日。
船上的痕迹已经被奴仆们打扫干净,不复见夜里的惨烈,就连空气中浓重的血腥味也渐渐消散开。
他们距离京城只有不到两日的路程了,若是从这里下船,快马前往京城却是不用几个时辰就能到达。
行船一路前进,前方就是长安的码头,也是他们最终的目的地。
富丽繁华的长安城,是名震天下的大都城,无数人仰慕的所在,这里是整个大周的盛世豪情的缩影,南来北往的人无不以曾经到过长安亲眼见过这样的盛世繁华为荣。
然而任何一个外乡人看了都会眼花缭乱的长安盛景对从小就在这里出生长大的富贵儿郎们却从来没有多少吸引力。
宽阔笔直的坊市街道上,行人纷杂,一道高昂的骏马嘶鸣之声猛地从城门口传来,紧接着就是马蹄踏地的响动,路人纷纷退让开来,只见一袭玉色锦袍的少年郎跨在高大的黑色骏马上一路飞驰而来,身后是一纵队着玄色轻甲的人马。飞驰的马蹄扬起一阵尘烟,路人只能望着这一队朝着城中奔驰而去,片刻就不见了踪影。
敢在长安街头这样纵马的,身份必然不是等闲的富贵,即便在遍地权贵的长安城中都是不可言说的存在,路人也只能敢怒不敢言。
这一队人纵马便要到皇宫正门前,打头的锦袍郎君即使到了这个时候也丝毫没有停下马的意思,只见他身后一道黑色身影飞速赶了上来,抢先一步将一块令牌出示在宫门前的侍卫面前,侍卫们才忙不迭赶紧打开宫门。
这个活祖宗又回长安了!
快马一直到了宫廷内院才停了下来,马上的锦袍小郎君连个顿都没打,一扬腿跨下马来,也不管后面的人,径直朝着太后的宫殿快步走去。
早在他进宫门时就有宦官一路小跑喘着粗气通禀太后:雍乐侯回京了!
太后本来正在佛堂念经,一听见这信儿顿时连手里的佛珠都来不及放下就扶着大宫女出了小佛堂的门,才走到正堂就看见了自己心心念念大半个月的小郎君大步朝她走来,“二郎!”
看见太后的身影锦袍小郎君一脸的阴鹜褪去几分,却还残余着显而易见的戾气,嘴角扯得大开,亲热地喊道:“祖母,二郎回来了。”
太后哪里在意他这乖戾的性情,在她眼里,二郎哪里都好!
“回来就好,你看看你,出门这么久都瘦成什么样了!这回啊可不许再一声不吭就跑出长安,有什么不能和祖母说的?便是祖母允不了你,那不是还有你伯父?堂堂一国之君,难不成连你一个小孩子的心愿都满足不了?”
太后是看自家孩子哪里都好,两边伺候的奴仆俱是死死低着头不敢抬眼看这个小霸王,瘦了,也就太后会觉得这小郎君出门一趟瘦了。
宁昊谦冷冷瞥了他们一眼,这些人顿时头埋得更深了,整个长安城里满打满算也没有几个敢正面跟这位活祖宗对着干的,人家就是有太后宠着,有圣人疼着,便是混世魔王的性子也有人给他兜着底呢。他们这些命如草芥的奴仆又有哪来的胆子敢笑话这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