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自诩世家名门出身?怎么,连基本的笔墨用料都鉴别不出来?”
长缨以半仰的姿势靠在椅背里,手里拿着桌上一只沾过墨的毛笔,扬起下巴来睨视着她:“我以为但凡讲究的人家,终归是得学学读书写字的。
“文房四宝与字画诗赋上就算不必精通,至少也要识货,不然就算是将衔再高,看不懂兵书,写不出战略,仍只能是个莽将。
“看苏将军日常高傲得不得了的模样,还以为以你的底气,定然在家里深受过各种薰陶呢。”
长缨笑得刺目。
这模样,这做派,竟不像是个普通出身的将女子,而像是底蕴深厚的名门贵女。
苏馨容如坐针毡。
她长到十七岁,没有一个人当面质疑过她的出身教养,她一直也以为所谓的大家闺秀大约也是她这般。
反倒比起那些只会呆在后宅里扭捏作态的小女子们,她更多了几分落落大方的气质,却没有想到,今时今日会被一个她藐视了三年的沈长缨给批得体无完肤。
但她岂肯乖乖被嘲?
“你怎知我不懂?我不过是认为你不懂罢了!”
她情不自禁挺直了腰背,仿佛只有这样才不会被看穿。
但长缨巍然不动的姿态与浑身散发出来的自信将她击溃。倘若沈长缨要跟她较真,要逼着她鉴赏,那她三两下就会被逼得露丑。
她咬了咬后槽牙:“你到底想说什么?”
“先去把饭给我端过来!”
长缨将笔掷上桌面,两眼直接望进她眼底,那里头的阴冷让人不寒而栗。
苏馨容觉得自己优点之一就是沉得住气。
沈长缨既然不留情面的揭开了她的深浅,且她先前无故失踪了那么久,必然是真有什么要事。
那么,在摸清她的底细之前,她无谓跟她硬碰硬。
她狠瞪了一眼对面,起身走出去。
厨下接到过徐澜的指令,早就给长缨热着热菜。
苏馨容阴着脸端出来,心里到底憋着口恶气未出,半路上瞧见一旁刷马留下的水,把食盒放下地,将汤盅里的汤倒出一半,随后捧了两捧进内。
回到屋内,长缨还坐在原处,只是眼神看起来更阴冷了点。
“吃吧!”
苏馨容把食盒一推,冷眼瞧着她。
长缨呲牙笑了下,将汤盅咚地放在她面前:“你喝!”
苏馨容脸色陡变。
“不给面子?”长缨笑得好开心,“不给面子我就带着你的澜哥哥去找木料了哦?”
苏馨容心里发堵,不知道面前的她究竟是什么吃人的恶鬼投的胎。
但更让她不服的是,沈长缨的武功竟然真的比她高?如果不是她在后跟随看到了她做过什么,她又怎么会逼着她喝这碗汤?但她居然都没有发觉。
而且,她居然吃定了她一定会在饭菜里做手脚?
苏馨容被折磨得没了脾气,抬手揉了揉额角,然后把那碗汤倒了,沉脸走出去。
这次老老实实,重新弄了碗干净的来。
长缨吃着饭,吞咽的间隙里才说道:“你找的那几个工匠,知道是哪几个吗?”
到了此时,苏馨容觉得倒没有必要再跟她打马虎眼儿了,她瞪眼端起茶杯:“不知道!”
长缨料准她也不会那么傻,因此往下问:“你打发去办事的那个人是谁,你总知道?”
不等她答话,她又已经接着往下说:“你便是不知道,也得把这人给我找出来。”
苏馨容冷笑:“凭什么?我把他找出来,然后好让你带着他一道去揭发我?”
长缨掏出帕子印了下嘴唇,面上一脸冷漠:“你不找也可以,你也可以自己去问,只不过他们却未必会让你查得出来抬走的木料去了哪儿!”
苏馨容略为怔愣。
她并不觉得她能捅出多大的篓子,但沈长缨从头至尾似乎都在暗示她犯了天大的错。
“身为卫所将领,监守自盗,且与商贾勾结营私,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长缨支着桌沿,声音不重,但字字敲得人心肝儿发颤。
“你什么意思!”苏馨容终于按捺不住跳了起来。
她历来以自己的出身自居,自然不屑于作奸犯科,更因为徐家是口碑响当当的人家,更是不会轻易去碰这些明显让徐澜瞧不起的事情。
便是有过使阴司的时候,也只是针对沈长缨,而断不会蠢到去算计官家。
沈长缨讥讽她,拿徐澜要挟她,都可,唯独这么说她,她能自持?
监守自盗,官商勾结,拿住了就不光是她自己获罪丢脸的事情,连苏家都得被她连累!
“你莫非是说那几个人抬着木头出了码头?”她牙齿打颤。这怎么可能?
长缨轻敲桌子:“给我倒杯茶来漱口。”
她牙咬得要吐血,但仍是颤着手给她斟了杯茶。
长缨垂眼勾唇:“没人教过苏将军,敬茶得用双手么?”
苏馨容手上茶水乱抖,唾液咽了好几回才使出双手奉上。
长缨接在手里:“这次就算了,以后得记住了,敬人家的茶,不但得用双手,茶水还千万不能晃荡出来,不然就显得家里忒没规矩。
“苏将军生在有风雅之乡美称的江南,又是礼数周到的高贵的将军府出身,总不能连杯茶都敬不好,回回等着我来教你做人是不是?”
……
苏馨容肯定了,这个沈长缨一定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魔转世!
第060章 霍将军陪你去的?
徐澜在码头溜达了几圈,没找着长缨,倒是遇见了霍溶。
霍溶猜着他在找沈长缨,原想告诉他她已经回来,话到嘴边又打住了。
徐澜看到他湿了的裤子,以及被佟琪拎在手里湿了的中衣,微愕着问道:“霍将军泅水去了?”
霍溶淡定从容:“久未下水,一时兴起。”
徐澜笑着点点头:“甚为钦佩。”
差房这边,长缨漱了口,又喝完了茶,方才耐烦与苏馨容把话说下去。
“明日午前,把你下令过的人带来见我。”这次长缨已经没耐心等她的反应,“当然,做不做在你,但是我要告诉你的是,你可以尽情想象一下自己这回捅了多大的篓子。”
她没有把话说的特别明白,因为虽然吃准了苏馨容在这莫大罪名之下,不可能会蠢到主动跟人提及福字号船上的事,但也得防着她说漏嘴。
而苏馨容固然可恶,这件事终究主谋不可能是她,跟她死磕是没有用的。
她的目标应该是查获出主谋来才对,至于苏馨容,眼下倒不必急着把她怎么样。
让苏馨容去顺藤摸瓜找到那些人,比起她去找要动静小得多。
再说,事情她务必得原原本本禀报徐澜,而即便今日她不说,到明日徐澜也会让她知道。
苏馨容气怒攻心,又添了几分的焦灼,脑袋嗡嗡之下仿佛只有默允这一条路。
她倒不是服栽,而是此事的确非同小可,倘若沈长缨把这罪名往她身上揽……为大局着想,她不敢不从。
而她同样不能容忍有人利用她来犯事而后拖她下水,左右出了事,那几个人迟早也得供出来,她且听她一回也无妨。
长缨出得差房时刚好遇上回来的徐澜。
“你怎么在这里?”徐澜也是一怔。
“哦,回来不久,刚吃了点饭。”
长缨心里有事,不失礼貌地打了个招呼,而后就道:“方才出了点岔子,明儿我来衙署找徐将军。”
说完便回木料场找周梁他们了。
徐澜望见她背影,挑眉吐一口气,也着人去牵马来。
他年少得志,也未曾受过什么冷落。
方才围着码头转了好几圈,河风吹得人也乏乏的,想来得她几句问候也是值得的。
但不料她倒走得洒脱罢了,她这个人一向心里只有公务,心里何曾挂过什么别的人?知道她没什么事就行了。
……
霍家在湖州有房产,要找处住地还不容易?
霍溶对外以租赁的名义住进了自家离南康卫最近的一座带小园林的宅院,离南风巷巷口也只隔着半条街的距离。
沐浴的时候他顺势看了眼自己身上,挺结实的,线条还可以,肌肉不会很粗壮,也没有一丝赘肉。
难看?
不至于吧。
可先前自水下上来,那女人居然还塞衣服给他穿……
原先在坟坑里避敌的时候,她都已经自后方拦腰抱过他了虽然那是为了捂住伤口,防止血流得太多他提前晕死,但那也是抱,不是吗?
还有他的胸,他长着肌肉的这块地方正有两道伤口,他当时看不见,她不想看着他死,就只能帮他上药,嗯,总之也看过了。
三年多以前他还是个嫩嗒嗒的少年郎,如今已是个有着孔武身材的青年男人了,反倒嫌弃起来?
他觉得可笑。
佟琪掌灯进来。
霍溶看了眼他:“谢蓬近来在做什么?”
他想了下:“这会子理应还在京师。”
他们离开长兴之后,谢蓬还留在暗处盯着知州府。程啸暴露,直接影响的是太子,这个时候他必然会想到杀程啸而灭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