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渊理理袖口,道:“在张之涣这边交给臣,指婚的事臣领了皇上的心意。”
他就不信杨肃连这点事情都应付不了,这无非是要反过来给他们俩添堵罢了!
杨肃纳然看向徐澜,徐澜顺势也道:“臣也先谢过皇上。”
出了宫,徐澜拉住凌渊:“你几时许的亲?我怎么不知道?”
凌渊道:“这许亲的事我也不能上赶着告诉你不是?”
“不是,你这悄不愣登地许了亲,我可还没着落呢。我母亲每每催我,我都拿你来做现成的例子搪塞,往后我还怎么跟她说?”徐澜半笑半埋怨的。
凌渊沉吟着,说道:“我也没有说我已经许成了不是?”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凌渊看了眼他,想起了跟他一样有着明亮双眸的徐瑾若,说道:“暂不说。”
“这还用瞒着?”徐澜又笑。
凌渊但笑不语。
杨肃回到后宫,在书房找到了长缨。
他把见过凌渊他们的事情说了,然后道:“我怎么觉得惜之有了情况?”
长缨不信:“不可能吧?早两日姑母进宫都还在为他的婚事头疼。”
都这个年纪了,从前还可说是心意难平,如今余事平定,他也该考虑自己了。
可听凌夫人的意思,他倒是不拒绝,只是左看不顺眼,右看也不合意,这怎么就突然有了情况?
杨肃却老谋深算般地一笑,道:“我看差不离。”
长缨扬眉,未置可否。
杨肃望着她手里书卷,道:“你在看什么?”
长缨把书扬了扬:“姝音给我送来几本近几年海面商船的运行书籍,我拿来翻翻。”
谭绍原是傅家的头号拥趸之一,在傅明江叛乱时也曾经作过呼应,当时大理寺审判时长缨也是主审之一,旁的人一力要把谭家也给拿下,是长缨保了他下来。
如今谭绍被贬去杭州湾当了千户,谭姝音与丈夫也跟随去了,来信两次,一次是长缨进宫之前,信里说了些感念的话,二次便是以极严肃的态度给她呈来了这些书籍,以及海面近况。
在宋逞的推动下,杨肃正好在考虑复通海运的事情,听到这里便伸手把书接了过来。
“河道委实劳民伤财,负担过重,但海面不宁,想复通海运也无异将引狼入室。”
他翻看着说。
“海面不宁与朝廷严禁海上通商也有关系。我认为,倒是可以挑选合适的时机,先开放一部分通商范围试行看看效果。”
商人货物不能运出海外,想牟利只能暗中走私,如此便滋养了海盗。若想遏制海盗,还是得从根本上想办法。
杨肃问:“有没有可供实施的具体方略?”
长缨耸肩:“得现想。”
“那就想吧。”杨肃坐下来,“宋阁老打算派宋寓回南边,亲去杭州察看现状。如果他那边线索与谭绍所得无异,开放海外通商也不是不能考虑。”
长缨也坐下来:“倒不如自积水潭起,一路沿着海岸南下。”
“那就得好几个月。”
“只要海情摸得准确,莫说几个月,就是一年半载又何妨?”
杨肃沉吟着点头,“你说的倒也是。索性我授他个‘巡海御史’之衔,以钦差身份沿途往上,倒更为便利。”
“皇上!娘娘!”
刚说到这里,这边厢紫缃就快步进了来,帘栊下躬身道:“汝安郡夫人临产,方才如意遣人来奏请太医!”
长缨瞬间直身!
杨肃看了眼她,道:“速传梁凤!”
第410章 意难平:荣胤
荣胤在家里排行老二,父亲是标准严父,母亲也是标准慈母。
荣家的氛围很好,上有大哥撑家业,下有老三乖巧尽孝心,荣胤六岁敢拔先生的胡子,八岁敢骂族里好吃懒做的堂叔,十岁因为不上进挨了父亲的打,十二岁就撂倒了荣父手下好几个副将。
十四岁他偷偷地邀上几个世家子弟去爬青楼的窗户增长见识,被龟奴抓着笤帚追出了几条街。
十六岁他拿到武状元,意气风发去了边疆。一去之后那功绩便一桩接一桩地立下来。
前面十几年,他过得顺风顺水,借着世家子弟的身份在锦绣堆里长大,又飞扬轻狂,什么荒唐事情都做过,是有名的顽劣儿。
一直到他顺利把心爱的姑娘娶回家,他都以为自己是幸福而幸运的。
然而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他迎来生命里第一个坎,他的妻子并不爱他。
他明明全心全意地对她,明明对她付诸了全部情意,而她居然与他成了亲还惦记着刘子昂?
他才不管什么先来后到,他只知道,人是他的。
嫁给了他,就是他的人。
他怎么能忍受得了还有人觑觎他的妻子?
势必要杀刘子昂。
可人杀了,终究她也不在了。
他们两个倒在地下成了双,只余下他苟活在世上。
俞家拿案子来挟迫他娶俞氏,毫无疑问他是抗拒的,别说他对俞氏不可能有丝毫想法,就算是有,俞家这样的作派,也会让他心下生厌。
但后来终究是成了定局,他也认了命,婚姻不是儿戏,既是走到了这一步,终归是有些天定的缘份。
他打起精神对待这个填房,除去再也没有了从前的热情,他给她尊重,也给她体面,不求琴瑟和鸣,但求相敬如宾。
但兴许是他作恶太多,终于连这点期盼他也没能得到。
俞氏的肤浅与狭隘令他时感困惑,他不明白一个官户出身的女子为何能浅薄到这样的程度。
他越发不愿回去,常常在外留连。
他在城中另购了一座小宅,不会友的时候,多数呆在这里。
比起年少时的张扬,他更加愿意守着这样的安静。
他的性子,终于也一点一点地磨平下来。
初初见到穆秀秀时,他也未曾对她另眼相看。
凌晏疼他的内侄女这是世人皆知的,他又怎么会不熟沈璎?
他既熟沈璎,又怎么会不熟穆秀秀?
西北过来的女子都比京城这种富贵地的小姐要耀眼几分,尤其又是将门出身的小姐。
这个姓穆的丫头,却难得的温顺。
如果说沈璎是开在阳光下的牡丹花,那她就是一旁角落里盛开的鸢尾。
她总是跟沈璎在一起,而沈璎又总是粘着凌家除凌渊以外的每一个人,于是,他经常可以在沈璎出现的地方看到一个温温淡淡但是又不显得卑微瑟索,而是带着与沈璎一样的好奇,漫步行走在凌家大院里的她。
但这样的姑娘其实也有很多。
真正令他有点印象的时候是她及笄那年。
姑娘家及笄之后,魅力就都散发出来了。她跑过来求他拿纸鸢,那样灵动,像一株行动中的花苗。
但真正想过跟她有联系,是凌晏跟他提出让他帮忙护着沈璎的请求之后。
沈璎一身武艺,又读过那么多年书,脑子也灵活,不管遇到什么事情,总是能自保的。
可是她呢?
他不禁思考起她的前路来,尽管看上去跟他一点关系也没有。
这一刹那之间的念头,如同一点火星,在他后来时日里燃烧起来,他以她去要挟沈璎,未果,其实也断了念想。却没有想到她会舍身主动寻上门来。
她像是春风,吹皱了他一颗心。
也仍是不能说就此沉浸进去了的,毕竟他吃过一次亏,所以最初,她于他而言,真的只是一个比较心悦的姑娘。
但时日越久,他却看出她的不一样来。
思想见地也谈不上多么惊艳,往往都是小女儿家的惯常思维,可他偏偏稀罕的就是这种情态。
吴氏太有主意,太坚定地爱着刘子昂,这样的女子让他不敢再碰。俞氏心眼太多,格局太小,也令他所厌。
可她呢?她守得住清寂,也分得清是非,她能让人有一种想要安份坐下来好好过日子的冲动。
这一辈子,荣华富贵他有了,名声地位他也有了,唯独还没有尝到过夫唱妇随举案齐眉的滋味。
他想,再过一两年,衍哥儿再大点,他就能跟俞氏摊牌了。
衍哥儿被他祖父教得很明事理,他想,到那个时候他把事情明明白白告诉他,他期盼他能理解。
但谁知道沈璎突然回来了,从那日他看到她见过沈璎回来后眉头退不去的喜悦他就知道,他的生活也要被影响了。
他不想放人,那就先让她怀个孩子吧,卑鄙的事情做多了,也不差这一桩。
总而言之,他想有个好结果。
而有好结果的前提,是她得留下来,让他能有时间筹划这一切。
两桩婚姻带给他的教训,磨平了他的心境,却没能改变他目的至上的本性。
他太渴望结束这场纷乱,没想到结局背道而驰。
她走的时候,他也没觉得有多痛苦。不过是那日的阳光突然就隐去了似的,那偌大的宅子,不再是承载着富贵荣华的官邸,而变成了一座幽暗的古刹。
沈璎说他有报应,他想他是真的会有报应。
吴氏和俞氏他都没有对不起的地方,他唯一对不起的,或者说,他唯一在乎着却又未曾为她做过什么的那个人,只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