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子澶手上如今有兵权,他不像父皇,父皇想跟顾家来硬的,没有十足的把握,勋贵们不会附和,日前荣胤的态度就是例子。
“可凌冯荣三家已经明言给晋王府撑腰,只要顾家敢妄动,那几家手上几万兵马可立时揭竿而起。”
傅容将手里卷宗递过去:“这是儿臣掌握到的三家最新的动向。荣胤于上月就已经开始在卫所调整兵阵,带领徐澜等将领一道参研攻守方略。可见在我们向沈长缨动手之前,他就已经在做准备。而这个徐澜,就是徐耀的儿子。”
皇帝看完,怒意已经浮上来:“你是说,荣胤他们要撺掇杨肃起兵?!”
“沈缨和凌家要报仇,荣胤和冯家与凌家又共进退,子澶在京外多年,哪里能如他们这般老谋深算?
“尤其当他们猜知了儿臣身世,恰好可以以储位危机挑拨子澶,有了子澶这个正经的皇子为幌子,他们以肃正皇室血统为名杀死儿臣灭掉傅家,再挟天子以令诸侯,也就名正言顺了。”
傅家说到这里顿一顿,又接着道:“顾家为什么要死顶着东宫不放?是因为他们知道太子不占着东宫,来日等父皇占据赢面,他们则必死无疑。
“简言之他们怕的还是君为臣纲四字,倘若能与晋王府联手,除去了我这个隐患之后,要挟制住父皇何等容易?
“到那时候,虽然晋王府势力强,但他们也不必再顾及父皇,而谁又敢肯定杨肃一定会赢呢?倘若杨肃败了,这江山,可就妥妥地要改姓顾了。”
桌面传来啪地一声,皇帝一掌拍在桌上,杯盘折子所有的东西全都跳起来。
皇帝站起来,望着半启的窗外刺目的阳光。他心里涌动着一股气,不能抑制地从身躯和四肢蹿向心口,又从心口急速地冲向脑门。
没有任何事情比皇位传承受到威胁更令人愤怒,傅容或许是危言耸听,但也不乏有这种可能。
他想起杨肃在湖州时对执意要娶沈长缨的态度,当时他未强制他如何,不过是想着他回京之后深入朝堂,会明白他的执着有多么幼稚。
在知道他在沈长缨手里栽了跟头时,他一度放了心,却没有想到沈长缨会主动找到他,还会以拼命的方式替他拿下五城兵马司。
他一头栽进了沈长缨的温柔乡,沈长缨说的话,他还有什么不会听呢?
更何况傅容的提前暴露,还是因为她和荣胤!
从杨肃十岁起,他就只给他树立一个目标,那就是让他帮着干掉顾家,前十二年他都很让他满意,可如今顾廉登门晋王府,这就说明他已经变了。
他在原地转身,逆光望着傅容:“你想公开身世?”
傅容扶桌站起来:“时至如今,父皇不觉得让儿臣公开身份,才是唯一最有利的出路么?
“保住儿臣,父皇的安全才会有更多的保障,而眼下保住儿臣的唯一办法,就是公开我的身世,让儿臣能够像杨肃一样,堂堂正正地站在宫中,以皇子的身份保护父皇,和杨家的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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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8章 父皇玩不起
皇帝负手立着,神色凝重阴沉。
“我们还没有做过一点铺垫,直接公开你的皇子身份只会适得其反。”
“父皇该当机利断才是!”傅容直身,“顾廉已经去了王府,即便是我们不主动,回头顾廉也会揭露儿臣。
“我们先下旨诏告天下,他们便只能以儿臣挟持沈长缨为由来对付我,那样总归可以保存一部分实力!”
皇帝心里那股气早就化成了火。
他挑不出来傅容这话有什么错,一时之间他也无法精确地衡量出得失,但下意识地就是觉得不稳当。
倘若不出意外,他是打算等杨肃帮着收拾完顾家之后,把杨肃打发去接替辽王府,然后再铺垫傅容恢复身份。
事出突然,贸然多出个皇子来,眼下矛盾只会更加被激化。
杨肃这边就别提了,杨际手上掌着漕运,便抓紧了南北商贸命脉,且水师营还有数万兵马,他们当中任何一个起头另一个都不会闲着,未来的乱象可以预见。
“这是饮鸠止渴。”他说道。
“那父皇莫非还想玩平衡不成?”
傅容再上前一步,言语里已不见恭敬。“父皇玩不起,你若是玩得起,早在立储之前,你就不会被顾哲逼得低头妥协。
“眼下我们兄弟三个,哪个不比父皇强?你谁也掌控不住,谁又甘心受你掌控?”
“你大胆!”
皇帝恍若被当胸戳了一剑,脸庞有些扭曲。
“父皇执意不肯认我,我只好大胆一点。”
皇帝有些心慌。
他原本以为自己操控着全局,没有想到半路会出意外,沈长缨一露面,似乎就推着他一步步往死胡同里走了。
他知道傅容想要什么,也知道杨肃想要什么,他这三个儿子皆如狼似虎,隐隐让他有些招架不住。
“你想如何大胆?!”
“辽王府内已经有儿臣的人,只要儿臣在京师恢复名姓,东北的辽王府,以及左军都督府都会呼应儿臣。”
“你难不成是想逼宫?!”
“儿臣不敢。儿臣只想认祖归宗。”
傅容捋捋袖子,将手里的笔塞给他:“恭请父皇降旨!”
皇帝脸色铁青,倏而唤道:“侍卫何在?!”
“侍卫不在。难道父皇忘了,打从多年前你认了我之后起,但凡我在宫中,侍卫于宫人都得退避三舍?”
皇帝退后半步。
傅容则上前一步,牢牢握住他执笔的手,伸到纸面上!
……
王府这边,杨肃已经让人撤了茶盘,上了酒菜。
“傅容眼下破局的唯一出路便是公布皇子身份,但皇上未必会肯。”顾廉道,“宫里若不肯,要傅容伏罪不会太难。
“凭王爷提供的线索,再提审傅家仆人,只要他给不出当日沈将军出事时间的具体去向,终归有迹可遁。”
杨肃望着岸上桃花说道:“傅容蛰伏多年,必然不会等着认祖归宗而不做别的准备。”
顾廉缓声道:“他自然不会坐以待毙。”
杨肃将酒壶放回桌上:“傅家手上两个卫所,都在蜀中,约有一万人马,广威侯担着左军都督府副都督,我预他还能拉到两万人,加起来是三万,要论起事,也够了。
“扯起大旗后再沿途招兵买马,也能成气候。
“但傅容身在朝中,与蜀中相隔十万八千里,两地消息难得及时,除非事先有约定。”
顾廉略顿,进而道:“此去蜀中路程得有半个月,若是约定,至少半月之前傅容就与广威侯通过信了。
“但傅容挟持沈将军去御华林,应该是没有料到会发生意外的,这样来看,提前约定起事的可能性倒是不大。”
杨肃没有接着往下说,尝了口河豚,道:“江南快马送上来的,此时食用正是鲜美。大人尝尝。”
佟琪递了热帕子上来,杨肃接过来擦了擦手,又道:“大人可知傅容眼下何在?”
顾廉缓缓放箸,说道:“除去进宫,想来也不会再有别的事情令王爷如此关注。”
杨肃微笑颌首:“都说顾家人皆是比干七窍心,果然不虚。傅容此时进宫,我料即便不是为身份的事也是为应对你我碰头的事。不知大人是否已有良策?”
“王爷坦诚相对,在下又怎好拐抹角?”顾廉自怀中掏出本折子,“如果只是要扒下傅容乃至傅家,这就容易了。
“这是罗列出来的几道罪状裤初稿,回头回府后我会再加润色,抄送给王爷过目,状告傅家由我来,但事后收拾烂摊子,可就得靠王爷了。”
杨肃看他半刻,扬唇接了折子:“想在顾大人手里占便宜,果然是痴心妄想。”
顾廉望着他:“王爷也非等闲之辈,霍家经商数代,商铺开遍大江南北,王爷虽被严以教导,但耳濡目染,也不是个擅做赔本生意的主儿。”
杨肃凝目,片刻道:“大人连这都探到了。”
“既然要携手合作,总归得知己知彼。”
杨肃微笑,未再言语。
佟琪又走过来耳语。
杨肃听完,旋即往对面看去一眼。
“有何变故?”顾廉问。
杨肃把牙箸放了,说道:“宫里突然派出钦差去蜀中给广威侯传旨。”
“什么旨意?!”
“暂不详。”
“傅容呢?”
“还在宫里。”
露台上忽然静默。
杨肃道:“不管是传什么旨,大人此刻也该按计划行事了。傅容蛰伏这么多年也未曾露出马脚,必定是个狠角色。倘若宫中让他抢了先,咱们恐怕就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顾廉起身拱手。
杨肃送走顾廉旋即唤来侍卫:“速去追上钦差,探得旨意虚实!”
又传佟琪立即去请凌渊荣胤。
顾廉倒并没让人等太久,傍晚前朝中即传来消息,都察院与兵部有多道折子开始弹骇傅家长年在驻地勾结乡绅商贾,倾轧百姓无视军纪。随后各路证据如雪花般纷纷涌入宫中。
然而出乎意料,事情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顺利,傅家在朝多年,也有不小势力,再者皇帝身边几个心腹之臣也在奋起抵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