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这个算计的功夫,还不如去好好教导子孙向学,怎么不好过盯着姑娘家的亲事、整日里想着攀裙带关系?
徐思蕊同云浓聊了些闲话,喝了半盏茶,绕得云浓都有些乏了,方才提到了此行的目的。她抿了抿唇,若无其事地问道:“妹妹用的什么香?”
云浓没料到她竟突然问起这个,先是一怔,而后才道:“是早前在钱塘时闲了,自己调的,并没名字。”
说着,她低头喝了口茶,掩去了一瞬间的失态。
这香是有名字的,唤作“春风拂槛”。
早前在宫中时,她曾有一年半载沉迷制香,时常做了分赠给旁人,但这款最爱的香料却是自己私藏着方子,连景宁也没告诉过的。她对于自己喜爱的东西一向小气又偏执,这么些年,一直用的都是这香,从来没换过。
她回洛阳后倒也想过要换,但却怎么都不习惯,觉都睡不安稳,最后只能作罢。
“是你自己调的?”徐思蕊眉头微皱,迟疑道。
云浓抬眼看向她,露出些恰到好处的惊讶:“不然?”
“我曾在别处闻到过这香料……”徐思蕊盯着云浓问道,“你可知道怀昭郡主?”
云浓点点头:“略有耳闻。”
“你用的这香同她倒是有些相似,”徐思蕊想了想,又补了句,“说起来,你们两人的名姓也只差了一字,真是巧了。”
云浓还是郡主时,与徐思蕊并没什么私交,想来不过是在世家的宴饮上见过一两面,没料到她竟然连自己用什么香都记着了。
只不过这倒也算不上什么要紧事,甚至用不着云浓自己解释什么,徐思蕊自己就拿“巧合”二字抵过去了。毕竟只怕任是谁也想不到,如今的谢云浓,就是曾经的怀昭郡主。
见云浓像是有些累了,徐思蕊这才开口道:“妹妹能否将这香料的方子抄给我?”
云浓捧着杯盏的手微微收紧。
她不知道徐思蕊要这方子是做什么的,单纯的喜欢,还是别有目的?但以她对徐思蕊的了解,若是就这么回绝了,只怕对方心中必然是要记上一笔的。只不过这方子她连景宁都没给过,如今更不可能给个认识不足半月的人。
短暂地犹豫之后,她低头抿着茶水,权当是没听见。
徐思蕊早就知道云浓并非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好相处,可却也没想到,她竟然会这么不给自己面子,脸色当即就沉了下来,恨不得立时起身走人。但一想到明日的宴饮,她也只能咬牙咽下这口气,放软了语气:“又或者,妹妹能否与我些香料?”
她都把话说到这地步,云浓也没法再装傻充愣,只得吩咐翠翘:“去装些我常用的香料,让三姑娘带走。”
徐思蕊神色稍霁,但还是怨着云浓方才装傻扫自己颜面,不情不愿地道了声谢,就带着香料离开了。
云浓自己赔了东西进去,还落了埋怨,简直不知道该到哪说理去。她也没那个心思去俯就,磨了磨牙,同样在心里给徐思蕊狠狠地记了一笔。
“升米恩,斗米仇。”祝嬷嬷没头没尾地感慨了句。
她这些日子的苦口婆心都被云浓当成了耳旁风,也终于想开,不再念叨,让云浓耳根子清净许多。
翠翘则是一脸好奇地问云浓:“这三姑娘巴巴地来讨了香料,是为着什么?”
云浓心中的气来得快去的也快,不多时就抛下了,自顾自地翻看着棋谱,摆着棋局:“爱怎么怎么,随她去吧。”
若正经说,云浓心中倒也隐约有了个揣测,只不过都是捕风捉影,也不好拿出来跟翠翘这么个小姑娘搬弄,在背后说人是非不大好,便索性半个字都没提。
她这些年看过、经历过的事多了去了,若非是真动了怒,并不爱跟人计较。
只是徐思蕊得罪的人不少,云浓不计较,自有旁人计较。
第二日傍晚,四姑娘徐思巧寻了过来,她是姨娘生的,平素里没少被徐思蕊挤兑,听闻白日里的事情后,巴巴地就来了聆风院。
云浓一见徐思巧这幸灾乐祸的神情,就知道三姑娘八成是出了什么事,她虽与徐思巧关系不错,但却不想掺和她们姊妹间的事,当即就问翠翘:“我的药呢?可煎上了?”
翠翘会意,连忙道:“过会儿子就好,姑娘喝了药,就该睡了。”
云浓点点头,这才看向徐思巧:“四妹妹怎么来了?”
徐思巧坐定后,先是问了云浓的病,而后话锋一转,向云浓道:“三姐姐今日去赴宴,触了霉头,如今正在太太房中发脾气呢。你这些日子还是躲着她些,免得她迁怒于你。”
云浓莫名其妙:“这事与我何干?”
“三姐姐昨日不是在你这儿要了香料?你可知她是做什么去的?”没等云浓回答,徐思巧就又道,“她啊,今日是要去赴宴的,我听人说,这宴饮上可是有那位顾大人。”
云浓:“……”
竟还真被她给猜中了。
她这些日子没少听人夸顾修元,说他极有手段,权倾朝野,又是一等一的人才相貌,满洛阳不知多少姑娘都看中了他,虽说有怀昭郡主那段旧事,可如今人都死了,也没什么所谓。
徐思蕊心心念念着想要找个如意郎君,顾修元的确是个上佳的人选。但用这种手段去吸引顾修元的注意……云浓当真是不知该说什么好。
见云浓呆愣着,徐思巧还以为她没听懂,便兴致勃勃地解释道:“顾大人疏冷得很,压根不给旁人近身的机会,三姐早前就吃过亏。可巧你用的那香料像极了怀昭郡主曾用过的,她大抵是觉着能借此引得顾大人心软,便动了这心思……”
时下民风开放,徐思巧说起这话来也没什么避讳的意思,幸灾乐祸道:“结果她却是想岔了,顾大人非但没念旧,还动了怒。”
云浓并没见着具体的情形,也不知道徐思巧这话里添油加醋占了多少,一时之间不好置评,只淡淡地“哦”了声,以示自己听了。
徐思巧却是说得兴起:“三姐姐也是被人诓了,觉着顾大人是个念旧的,才打了这主意。可你想,顾大人如今权倾朝野手腕过人,正是风光无限的时候,又怎么会念着自己被关在后宅中当面首的那几年?你到他面前提什么怀昭郡主,不是触他霉头吗?”
云浓托着腮想了想:“……是。”
“若有人将我困个好几年,我得了势,第一件就是要同她算账。”徐思巧摊了摊手,“也就是怀昭郡主去的早,不然如今说不准会是怎么个情形。不过她若没死,顾大人满身的才华还闲抛着呢,真是造化弄人。”
云浓点点头,承认徐思巧这话的确是有道理的:“也是。”
徐思巧还欲再说,翠翘却已经端了药和蜜饯来了,云浓直起身子,掩唇打了个哈欠:“我也该吃药歇下了,四妹妹慢走。”
第5章
顾修元是个心机深沉的人,这一点毋庸置疑。他有本事、有手段,只要愿意,完全能将这世上大多数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云浓很早就见识过他的能耐,原以为自己已经足够了解他,可及至回到洛阳,见着他如今这模样,才发现自己实在是太过自以为是。
半年前她怎么也想不到,太子与三皇子斗得两败俱伤,最后竟是顾修元这个平素里不显山不露水的人得了利,成了权倾朝野的重臣。
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又为何要这么做?
这是云浓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
云浓当年曾问过他可愿入朝为官,自己可以为他找门路,却被顾修元以一句“无意于此”给回绝了。可如今他这模样,却怎么都不像是“无意于此”。
也正因此,她并不敢直接将自己的身份挑到顾修元面前。
云浓与顾修元之前并没什么海誓山盟,甚至从没互诉衷肠过,她自己也分不清顾修元究竟是真心待她,还是虚与委蛇。
毕竟只要顾修元有心欺瞒,以她那点眼力,八成是看不出来的。
她不敢去见顾修元,阴差阳错的,倒是让徐思蕊首当其冲了。而徐思巧那番话,也的确是她一直以来的顾虑。
归根结底,她还是不信顾修元。
送走徐思巧后,云浓没精打采地喝了药,含了个蜜饯,将松松垮垮绾着的头发给拆散,可躺下之后却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等到深夜睡去后,却又梦到了许多真假掺半的旧事。
四年前,她在南风馆初见顾修元,醉醺醺地勾着他衣袖让他随自己回府;前年中秋夜,她装病逃了皇家的宴饮,与顾修元在湖心亭饮酒赏月,举止荒唐;年初宫宴,一剑穿心而过,她忍着疼回过头……却发现要杀她的人竟然是顾修元。他仍旧是那副风轻云淡的模样,说,你死之后,再不会有人碍着我成就功业。
云浓猛地惊醒,冷汗打湿了中衣,她下意识地抬手按着心口,急促地喘着气。
大抵是傍晚徐思巧那番话的影响,她竟莫名做了这样的梦。明明她死前压根没看清刺客,而顾修元也没回到洛阳。
“怎么了?”睡在外间翠翘听到动静后,连忙起身,“可是又梦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