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侍女慌了一瞬,随即又无辜道:“我不过提醒一句,姑娘若是执意想要上去,那也由您。”
她这话像是让步,可又像是以退为进,怎么听都让人不舒服得很。若是换个气性强的,只怕早就被气得拂袖走人了。
可云浓偏没离开,反而理了理衣裙,复又上了楼。
倒是那侍女瞪大了眼,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想说什么,又愣是没说出来。
翠翘原本是恨不得立时就离开这地方,可见着她这模样后,却是莫名觉出些爽快来,追上去小声问道:“姑娘,你就当真不生气?”
“她说那么多,无非是想让我离开罢了,我若真是负气走了,岂不是遂了她的意?”云浓勾了勾唇,“我偏不……”
然而她这话还没说完,转过扶梯上了二楼,就见着了站在窗边的顾修元,硬生生地卡在了那里。
云浓:“……”
突然就生出一种马上回头走人的冲动。
第032章
云浓那句“我偏不”还没说完,就对上了顾修元沉沉的目光,声音一颤。
怎么会有这样巧的事情?
虽说这四方斋是郡主府的生意没错,虽说现在它归顾修元管没错,可云浓与那侍女较着劲要上楼时,怎么都没想到要面临的会是这种情形。
有那么一瞬间,云浓简直想要转身下楼去。
她补了一大觉之后,已经暂时将昨夜的那场荒唐事抛之脑后,又带着翠翘买了许多东西,心情都好了许多。
可如今跟顾修元对视了一瞬,仿佛霎时就被拉回了昨夜。
此时已是黄昏,顾修元临窗而立,余晖洒在他素色锦袍上,像是铺了层金砂。他神情波澜不惊,原本俊逸的相貌平添了两分深沉,愈发让人看不透。
两人之间隔了个镂空的八宝阁,对视了一眼,又不约而同地移开了目光。
云浓垂下眼,踏上了最后一阶楼梯,心中暗自松了口气。
以顾修元昨夜的言行来看,云浓是真怕极了他会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做出什么来,如今他肯装作不认识,实在是有些出乎意料。
庆幸之余,云浓又意识到,顾修元的的确确是动怒了。
这样也好。
不管私底下如何,至少明面上能相安无事。
云浓起初想要的状态就是这般,虽说闹了一场,还费了些周折,但能到这样也还行。
上楼之后,翠翘的目光就被一旁摆着的翠玉屏风给吸引了,再往里走,就更是琳琅满目,让人看得目不暇接。
她心中暗自赞叹不已,小声向云浓道:“这楼上的东西,可真是精致极了。”
“是啊。”云浓漫不经心地看着,绕过了八宝阁,这才发现原来顾修元对面还坐着一人,只是方才被诸多陈设给遮挡了,所以并没看见。
云浓原本并没上心,只是顺势扫了眼。
可及至看清那人的相貌后,心中霎时如擂鼓一般,连脚步都停了下来。
这是位锦衣华服的少年,他趴在窗边,好奇地向下看去,注意力都放在了长街上来来往往的百姓身上。
少年郎正是长身体的年纪,几个月不见,就像是变了个模样。
从云浓这个角度,只能瞥见他的侧脸,虽觉着熟悉,可却并不敢认。及至目光落在他腰间悬着的那环佩后,方才算是确定了猜测。
这分明就是曾经的六皇子刘启,也是如今的新帝。
这时候,他不在宫中好好呆着,反倒出宫来了这四方斋,与顾修元在一处……又是怎么回事?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可此处连个侍从都没见着,新帝该是有多信任顾修元?
云浓原是打定了主意,只大略地看一圈就离开的,绝不跟顾修元有半点牵扯。可在见着新帝之后,却还是忍不住看向了顾修元,眼中尽是惊讶与困惑。
顾修元分明已经看见云浓,可却没半点反应,神情冷淡,几乎是将“我不认识你”几个字写到了脸上。
云浓:“……”
她方才还在庆幸这一点,没想到这么快就自食苦果了。
翠翘见她愣在这里,轻声提醒了句:“姑娘,怎么了?”
云浓回过神来,抿了抿唇:“没什么,不过是想起些事情来,一时走了神。”
从震惊之中缓过来后,云浓也意识到这事不该自己来管,甚至连问都不该问。
不管她曾经与六皇子有多亲近,如今也都不作数了。她如今不过是个孤女,没有家世可言,该谨言慎行,离这些事情越远越好。
她将身份告诉景宁,又被顾修元识破,就已经是极限。
若是知道的人再多,只会招惹来麻烦。
云浓侧过身,盯着架子上的盆景发愣,心中漫无目的地想着些旧事。
“顾卿,我听人说……”刘启回过头来,像是想要同顾修元说什么,恰好见着不远处的云浓,微微一怔。
顾修元不着痕迹地挡了刘启的视线:“什么?”
“我听人说,这四方斋曾是云姐亲自管着的?”刘启将方才的话问完,而后又偏了偏身体,绕过顾修元看了眼云浓,露出个若有所思的神情。
因着是在宫外,刘启并不曾用“朕”这样的字眼,另一方面,也是与顾修元熟悉的缘故。
见他已经注意到云浓,再挡就太过刻意,顾修元只得作罢,答道:“这里的确是郡主的手笔。她虽不爱料理生意,但却喜欢这些玩意,所以较之旁的格外上心些。”
刘启扬了扬下巴,示意顾修元回头看去:“顾卿,你看那位姑娘像谁?”
两人交谈之时虽也着意压低了些,可周遭太过安静,云浓还是隐约听了差不多。她听到刘启这问话后,指尖一颤,向翠翘道:“逛了这么久,也有些累了,咱们还是回去吧。”
翠翘虽觉着此处的东西新奇得很,可又太过贵重,看的时候也总是提心吊胆的,得了云浓这句话后如蒙大赦,连忙应道:“好啊。”
云浓没再久留,随即离开了。
眼见着她的背影消失,顾修元方才回过头,回答了刘启方才的问话:“乍一看,倒是与郡主有几分相似。”
刘启得了认同,感慨道:“侧脸的确太像了些,我方才打眼一看,险些以为是云姐……这是哪家的姑娘?”
“不过是来闲逛的客人罢了,”顾修元神色自若道,“您若是真想知道,我这就让人跟上去查查。”
顾修元很清楚新帝的性情,越是这么说,他反而越不会去做。
果然,刘启摇了摇头:“我也不过是一时好奇,不必兴师动众的。”
顾修元微微颔首,而后又问道:“您从宫中到我这儿来,想必是有事的?”
他说这话时,神情很是关心,尾音上扬,带了几分诱哄的意味。
刘启果然上了钩,叹气道:“顾卿你今日告假没来早朝,有所不知……”说着,他又重重地叹了口气,带着些少年人未脱的稚气,“他们在朝会上又起了争执,催着要立后。”
顾修元昨夜一整夜都耗在了云浓那里,天刚破晓就离开,那般争执之后,也没什么心情再去朝会,索性就托病告了假。跟云浓不同,他分别之后也难以入睡,郡主府的旧日痕迹又看得心烦,索性就到皇上赏的那座宅子去了。
他原本是想躲个闲,只是没料到,刘启竟然在午后出宫找了过来,身边还就带了个小太监。
顾修元惊讶之后,再三追问,刘启也并没回答,只是提出要出去逛逛,他也只能依言而行,就这么逛到了四方斋来。
至于遇到云浓,就更是意料之外的事情了。
两人先前不欢而散,顾修元也没想好该如何处理,索性就当是不认识,遂了她的愿。
顾修元在感情之事上束手无策,相较之下,朝局政事倒是没那么麻烦。
“立后?”顾修元捻了捻指尖,慢条斯理道,“这事不可避免,总是要提上议程的。”
虽说刘启如今年纪不大,可却并不妨碍立后,只不过几年间不能行房|事罢了。
皇后这个位置,本就是利益相关的牵扯,不必谈什么情|爱。
当年先帝遇刺之后一病不起,临死前将皇位传给了刘启,又指了辅政大臣。他那时已是病入膏肓,自然没办法面面俱到,还没顾得上再给新太子指婚,就撒手人寰了。
这之后,皇后这个位置就被有心之人盯上。
众人各怀鬼胎,压根没法达成一致的意见,朝会之上提起此事,自是免不了一通撕扯。
顾修元虽没亲眼见着,可听刘启不情愿地抱怨着,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这其中牵涉的多了去了,朝臣们各有所图,众说纷纭,就连楚太后,也想着借此机会帮扶自己的娘家,倒是没几个人在乎刘启的看法。
刘启开了话匣子,便将心中的烦闷一股脑地都倒了出来。
顾修元耐心地听完,但却并没答言,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刘启当年能得到皇位,是受了顾修元的指点,所以登基以后对他格外器重,就连先帝指派的那几位辅政大臣,在他这里也没顾修元的分量重。
他并没在意顾修元的怠慢,反倒是有些丧气:“顾卿,我是不是太任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