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柔早就精疲力竭,现在不过全凭一股意念支撑,听到曹劲的安排,简直正和她意,嗓子又不知为何干得难受,便不多言的点头应了。
见甄柔顺从的听他安排,曹劲眼底的满意之色一闪,将甄柔抱下马交于了身旁一将人护送去县令府。
艰难维持仪态登上两马篷车,甄柔再是体力不支,一下瘫倒在了车厢里。
手想撑着车板坐起身,然手心一触及外物,就是疼得额头直冒冷汗。
良久,她才缓缓坐起身,靠在车厢上,借着窗帷透进的明月光,将手摊开一看——血肉模糊的一道伤口横于掌心。
第七十三章 心思
甄柔从未受过这样严重的外伤。
记忆中,她好像最怕疼了。
阿姐还常取笑她是猫儿肉,受不得一丁点痛。
所以看着双手上的伤,她觉得很不可思议。
虽不是伤到手指,没有所谓的十指连心之痛,可铜把手也磨进了掌心的皮肉里,还生生勒出了一道小指粗的口子,亦是痛得锥心。
而她居然意外地一声不吭。
或许人生就是这样,充满了太多的意外。
就像今夜前,任她如何想破头,也不会想到自己有一天会经历一场险象环生的追杀。
是以,何况掌心上的两道皮外伤呢?
“嘚嘚”地马蹄声踏过宁静的街道。
光线黑暗的车厢在行进中颠簸。
甄柔双手平摊在膝盖上,身子依旧靠着车壁,任由自己随篷车一下一下地颠着。
颠荡中,心里有一种很奇异的感受,这一夜好似在她的世界劈开了另一个天地。
这之前,她还是一位在闺阁中生活的千金贵女,住在精致的院落里,有栽满了树木花草的庭院,还有带一方池塘的花园,春花秋月,红妆翠眉,构成了她的一方天地。
而今夜之后……
甄柔有些迷茫,她说不清楚,却能预感到,今夜只是一个开端,未来还有更多意想不到的际遇……
篷车继续颠簸前行。
疲倦袭来,甄柔缓缓闭上眼睛。
却不知为何,忽然头疼起来,四肢越发沉重,让她只想任由意识这样昏沉过去,就不用忍受掌心,乃至一身的不适。
不过身边没有一个自己人,甄柔无法放任自己安心睡下去,只有不时咬舌尖让自己保持清醒。
好在天尚未明,路上寂寥无人。
篷车一路狂奔飞驰,没过多久,到了小沛县令府。
县令夫妇已在门外恭候多时,见一队骑兵护送着辆篷车过来,便知身份,立马迎车入府。
顾及甄柔待嫁女身份,县令在车外见过礼后,便将接待事宜交由其夫人料理。
县令夫人是一位三四十岁的中年妇人,知道甄柔一路舟车劳顿,又几乎一宿没睡,原想安排甄柔沐浴休息,她便告退。
未料掀起车帷,正要亲自服侍甄柔下车,她就是一呆。
院门檐下挂着两只风灯,照亮周边三尺之地。
灯光照应之下,甄柔虽是荆钗布裙,却难掩天姿丽色,竟是一副倾城之貌。
暗中惊艳想道:原来彭城双姝美名并非以讹传讹,难怪当年三公子未看上他们夫妇所送之人。
然而一怔未过,又发现甄柔一脸虚弱,摊在膝盖上的双手更是一片血肉模糊。
县令夫人一个养尊处优生活在后宅的贵妇人,哪里见过这样血腥的场面,何况这一切还是出现在一个绝色女郎身上,对比更为强烈,她一下失声叫了出来。
甄柔有些神魂不明了,听到县令夫人震惊之下冒失地叫出声,方才打起了一些精神,靠在车壁上向县令夫人勉强一笑,道:“叨唠夫人了,还请夫人为我找位医工来。”
声音虚弱,气虚不足,说话时明显气喘。
语速却不徐不疾,轻声细语地说来,仿佛掌心伤成这样的人并不是她。
看着眼前神色平静的妙龄女郎,县令夫人蓦然生出一种她适才太过大惊小怪之感。
一时间,县令夫人的心里极是复杂。
“女公子,容我先扶您到房间休息,马上就让医工过来。”县令夫人恭敬道。
甄柔已然快坚持不住了,刚才一番话她已说得十分吃力了,这会不再开口,只点了点头,直接让县令夫人扶她到房中休息。
未几,医工至,为甄柔处理伤口。
消毒,上药,每一步都是连心的疼痛。
甄柔到底不过是一韶华弱女,今夜一路坚持过来,全凭一股意念在支撑,到了现在已是极限。
仅清洗伤口,就让她的眼泪几欲落下。
已是坚持不住,眼神开始涣散之际,恍惚看见乳母姜媪从门口向她奔来。
“娘子!姜媪来了!您受伤了!?”姜媪的声音里尽是惊慌。
甄柔却听得一笑,她终于可以放任自己昏沉下去。
这个时候,都以为甄柔是疼得昏厥了,却没想到竟引出一场病来。
正所谓,秋季是一年中收敛的季节,虽然秋高气爽,气候适宜,然而夏季的种种病因,往往到了秋凉时表现得更加严重。有陈年疾病或身体虚弱,尤其容易复发,或者感到疲劳。
故而,在秋分前后,需多养身体。
今年炎夏的时候,甄柔正遭遇了曹劲的强行下聘,她却强压自己的情绪,反为家中殚精竭虑,不免郁结于心。
本是年轻身强之时,日子久了迟早会散了郁气,却偏在时隔不到两月的今秋深夜,一来受了惊,又受了伤,还被灌了一夜的冷风,如何不伤了内里?
甄柔就这样病了。
在昏厥后的第二天,她醒过一回,是换伤药疼醒的,等重新包扎过后,便也没那么疼了,又见姜媪和阿玉她们都在身边,知道昏厥前并不是出现幻觉,便又渐渐安宁地重新睡过去。
是的。
在甄柔看来,她就是太累了,需要睡上一觉。
而这一觉只是格外悠长黑甜。
也不知睡了多久,耳畔响起了窃窃私语之声,扰得她不堪烦忧。
迷迷糊糊间,她正要掀开眼皮,看是谁在吵她,却闻一个老者的声音唤了声“三公子”。
声音入耳,甄柔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猛地睁眼。
下一刻,果然听到了曹劲的声音,语气微重,道:“已经三日了,为何还不醒!?”
甄柔一下听出了曹劲的声音。
她循声望去。
厚重的锦段床幔隔绝了视线。
这才想起从睁眼时,眼前就是一片漆黑。
这时,先前那位老者的声音答道:“女公子确实并无沉疴。许是用心太过,导致心神过度损耗,又受了一场惊吓,才牵出一直以来的积郁之气。如今女公子沉睡不醒,多是身体的自我休养。”
“用心太过……?”曹劲的声音有些迟疑。
老者道:“慧极必伤。女公子用心太过,长此以往必伤己。”
第七十四章 安排
医者父母心。
老者恭敬的声音夹杂叹息。
当声音隔着床幔传来,甄柔却是一愣。
她竟然用心太过,郁结于心?
甄柔有些惊讶地转回头,平躺在枕头上呆了一呆,旋即回过味来。
用心太过,她承认。
自重生回到十五岁那一年,至今整整将两年时间,她一直为摆脱前世的命运殚精竭虑,自然用心过度。
不过她甘之如饴。
尤其是如今一切都和前世不同了,母亲和兄长没有为她操碎了心,他们甄家也没有捐出几乎掏空大半家底的财帛,兄长更是顺利继承家主之位,并为之改变颇多,现在已见成效。
所以,她这两年耗费的心思,比起如今所得到的,根本不值一提。
至于郁结于心……
甄柔在心里轻哼了一声,嘴角却扯出一抹无奈的笑,心想:是以为自己接受了,却终归还是有些意难平……?
甄柔不确定的想了一下,转念便丢了想法。
重活一世,她要往前看,才不要像前世最后那两年一样,一味沉浸在那自己编织的思愁着!
悲春伤秋,她甄柔敬谢不敏。
甄柔沉思着这些。
到底又才醒过来,精神仍有些不济,这一想了其他,便未注意到那位听声音像是上了年纪的医工走了。
这时,逶迤在地的遮光床幔,就猝不及防地被从中间往两头撩起。
一刹那,煌煌的灯光照了进来。
原本黑漆漆的床榻,一片昼亮。
甄柔反射性地拿手去挡,眼睑上却触到了纱布,动作就是一顿。
姜媪和阿玉的声音在下一刻双双响起。
“娘子,您醒了!”她们异口同声,声音激动而惊喜。
赶紧把两头的床幔挂好,跪到了床榻边上。
眼睛已差不多适应了屋子里的光线,甄柔放下缠着纱布的手,朝她们一笑,道:“恩,我醒了。”声音有些干涩,却不像两年前刚重生回来时,昏厥后病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说时,余光已知当下情形。
那位医工已走了,曹劲却还留在这里,依旧身披重甲,带着浓重杀气,想来应该是从前线赶来。
不过既然能于百忙之中抽空看她,想来在她沉睡的这三日,战况应该不错,即使未赢,也当势均力敌。
为此心里稍松了口气,她旋即抬眸,看向手握腰间佩剑,正大马金刀立于屋中央的曹劲,面露忧色道:“三公子,我也未料到自己竟病了,不知前线战况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