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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步骄 (西木子)


她睡在枕上,看着正在绑缚帷幔的阿玉,蓦然说道:“阿玉,三公子一会儿就要离开,我随你一起去送朝食。”
自那日让曹劲在背山的废院养伤,第二天她见阿玉已从惊吓中回神,就把事情给阿玉说了,又带阿玉去走了一趟,便将一日三餐送食的事儿交给了阿玉。
这样为之,一来是想她毕竟较阿玉醒目,母亲曲阳翁主又是眼尖,她每日来回数趟那弃院,难免会被发现;二来也是她忘了自己已经及笄,和曹劲孤男寡女过从甚密,难免不造成误会,且当她杞人忧天,但总得说来小心驶得万年船。故而,这三四日下来,她不过与曹劲见了一面,其余都靠阿玉传递消息。
如此,她便想,可是因了她一直不露面,让曹劲恼她怠慢?才迟迟不见回应。
甄柔将想法给阿玉说了,阿玉已经知道甄柔处处帮衬曹劲,是为了让甄家多一份仰仗,以至于甄志谦无需为了讨好薛家,让甄柔嫁给薛钦为妾。
阿玉心里为甄柔急之所急,不敢耽误片刻,忙为甄柔盥洗梳妆。
如是,主仆二人掩了耳目,提了食盒匆匆去了弃院。
时辰还早,太阳刚从东边升起,阳光亮亮昭昭的洒下来,照得深山里的弃院也添了一丝明媚。
弃院是十几年前修的,当时只有东北面有三间屋子。
甄柔带着阿玉,一进院子,拐到东屋廊下,就听见里面有一个陌生的年轻男子声音,还没反应过来,那陌生男子就发现了她们,警觉道:“公子,外面有人!”
说着话,房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灰袍大汉走了出来。
他身高八尺,年纪二十七八,面容黧黑,粗手粗脚,一副饱受风霜的贩夫走卒打扮,眼睛却炯炯有神,并没有时下底层人被天灾赋税折磨出的浑浊。
然,乍一冒出个陌生大汉,甄柔和阿玉都不免被唬了一跳。
只是主仆二人近来遇到的事多了,阿玉仅无声张了张口,甄柔则更是面不上色,无视那大汉明目张胆的打量,落落大方道:“来接三公子?”
话是疑问,语气却是肯定。
那汉子显然也听曹劲说了近几日的事,他先看了甄柔主仆一眼,立即将目光全部落在了甄柔身上,却见甄柔不以为忤,反而泰然地先向他招呼,一双虎目闪了闪,随后推手揖礼:“属下见过女公子。”
声如洪钟,态度恭敬。
更是以部下自称,全然不同先前的莽撞无礼之态。
甄柔却觉得莫名其妙,对这不文不类的“属下”自称,更是懒得理会。
她心里只是闪过一念,简直猖狂,先一个曹劲,又一个随扈,竟然在自己眼皮底下自由进出,他们的护卫却一个都未发现。他们甄家兵,委实不能如此下去了!
甄柔计较着甄家兵力,面上却微笑颔首,受了那汉子的礼。
只在这个当儿,屋里传来曹劲的声音,“熊傲,让女公子进来。”
原来叫熊傲,倒是人如其名,相得益彰。
甄柔正恼他们如入无人之地般进出甄家宗庙禁地,听到熊傲其名,便不由迁怒的想。
“喏!”熊傲不得而知,只是恭敬应声,退开一步,展开右臂,请甄柔进内说话。
甄柔仪态大方,看了阿玉一眼,示意阿玉提着食盒跟上。
未料未跨入门槛,熊傲伸出一臂,隔开了阿玉,凶神恶煞道:“主上只让女公子一人入内。”
阿玉被拦,无助看向甄柔。
甄柔压下脾气,对阿玉道:“把食盒给我吧!”
阿玉在小沛时对曹劲生了阴影,不放心甄柔独身进去,目光祈求的投向熊傲,“这位……”
“没事,给我。”甄柔看了一眼如门神矗立的熊傲,制止了阿玉的无用祈求。
阿玉无奈,只好将食盒递了过去。
甄柔提上食盒,就感到手上一重,她低眉敛目,看着脚下的门槛,只让自己心平气和。
可是前脚刚步入屋内,熊傲就从外面关上门来。
甄柔暗蹙了蹙眉,尔后抬眸一笑,“三公子……”
一声还未出口,人已呆怔在门口,下一瞬,只觉脑溢充血,脸唰地一下涨红到脖子根。
只见进门左手边的长案上,曹劲大马金刀的坐着,玄色上衣半褪到腰上,露出古铜色的光裸后背。
许是因为弓着背的缘故,能清楚地看见两侧臂膀,筋肉怒张,很是有劲。
甄柔瞠目结舌,提食盒的手猛地一紧,旋即双脚后退,后背“嘭”地一声撞上门扉,才反应过来门已关上,她忙转身就要开门,背对她的曹劲却突然开口。
“某正在上药,惊扰女公子了。”曹劲听到惊慌得碰门声,眼睛微眯了眯,嘴角似有若无地微微一勾,便是声音如常的淡淡说道。
他话是带歉意,语气却平淡得只是陈述。
甄柔却不在意,只是抓住两字——上药?
她疑云顿起,转头看去,这才发现曹劲后腰处竟缠着白色纱布,一旁的案上还放着剩下的纱布药什等物。


第二十四章 信物

一望而知,曹劲的腰后受了重伤,适才正上药换了纱布。
甄柔不知道曹劲身上还有如此重的伤,且曹劲本人看上去委实不像,又阿玉每日送食送药也从未提及。
顿然一见,不由惊讶,“你……还受了伤?”
话问出口,才觉尴尬。
她起初以为曹劲受了伤,后来见他凶猛扒车,以为只是一路逃亡精疲力竭,再顶多疲乏之下身体虚弱罢了。
是以,才认为给他一安全之地休憩,送上治手伤的药,已足够雪中送炭之情。
毕竟若不是她,他早被薛钦发现,现在已身首异处。虽然依着前世的发展轨迹,她认为曹劲至少能命大活到后年。
正所谓常言道,行百里半九十。
甄柔觉得她眼下就犯了此忌,那么多都做了,哪还差这一点。
一时间,甄柔有些讪讪的,暗气自己不够细心。
曹劲却见甄柔已经发现他受伤了,便默然穿起了上衣,极是平静地对答道:“恩。熊傲已经带药为我换了。”
说着回过身来,一眼就看见了甄柔。
她穿了一身月白色绉纱常服,右衽的短衣宽袖,百褶裙摆逶迤在地。
乌发梳成双鬟髻,钗了三支白玉发笄,此外再无配饰。
一身的素净。
这样简单至极的装束,与时下崇尚繁复奢华的重红色截然相反,清清淡淡得很是有些寥落,又生得这样娇柔美貌,望之只认为是那菟丝花一般的女子。
无法独自生长,永远只能依附他人存在。
此时,她手上提了朱红色的三层方形食盒,正带着三分小心又三分尴尬的看着他。
曹劲回首看到这样一幅娇柔佳人的模样,心里错综复杂,竟是难以言语。
甄柔见曹劲穿上了衣服,心下大为松了一口气,就慢慢镇定了下来。
她心想既然已经发生,再去懊恼也于事无补,不如后面做好就是。
又念及方才的惊惶,觉得在曹劲面前失了气势,她是像了曲阳翁主,在面上惯会装腔作势,这便一派泰然若素的道:“是小女疏忽了,还望三公子担待。”一语揭过。
三层食盒有些重,甄柔不得不再拿一手提着,心存了弥补的念头,她笑得便有几分亲切,复又说道:“三公子,小女亲自让备了一些吃食,当为三公子践行。”
她的声音轻和柔美,带着些许弥补的意味,只是眉宇间固然有亲近之态,更多得却是一种目下无尘的矜贵。
曹劲看着,越发觉得一样了,叫他无端想起极幼的时候。
他与那女人的儿子打架,被罚在中庭跪一天。
他的母亲,阳平公主站在廊下的柱后,穿着一身轻简至极的月白色宽袖常服,底下是同色系的迤地纱裙,脸上带着歉意看着他,却从未上前过一步,直到他受罚完了,她才从侍女手中,吃力地提过食盒,带着小心翼翼地讨好来亲近他,娇柔的神色间却更多得是大汉皇室公主的淡漠矜贵。
曹劲不是一个缅怀过去的人,也就看着太过相似的人,太过相似的场景,稍微一晃神而已,不过一刹那,他就发现了自己的情况。
他不悦地皱了皱眉,只当是因长兄曹勋受奸人所害才生起的触动。
曹劲起身跽坐到长案后,道:“女公子客气了。你的救命之恩,某不会忘记。”
说完见甄柔跪到对案浦席上,知道她是要取食摆桌,又看了一眼她虽简单却一身洁净的衣衫,将放在案上的纱布药什等物移到地上。
弃院年久失修,时值春雨前后,屋子散着霉味。
待到人走近了,才闻到血腥味。
甄柔素来爱洁,更别提一个不大相干的陌生男子的血渍让她去碰,但是听到曹劲终于开口承了她的救命之情,当下大喜之下,只道既然目的已达到,她且当投桃报李,也帮他个一二,正要两眼一闭去触碰染血的纱布,未料曹劲已先一步拿了下去。
甄柔在心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面上自是不显,她将食盒放在一旁,揭开食盒,一样一样取食摆桌。
既然存了讨好之心,带来的食物自是丰盛,不过到底也就一顿朝食,却也不好太过油腥了。
第一层放着,鸡汤熬的粥食和面汤,时令叶子菜,腌制的小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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