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柔正跪坐在床对面的原木坐榻上,前方放了一个食案。
闻言,甄柔停下手中的勺子,看向甄姚笑道:“阿姐,你放心好了,我已经打算过了,今晚就不过来陪你了。”
到底不是及笄之前那样无忧无虑,一切都可以随心所欲而为,天塌下来也有母亲和兄长为自己撑着。
如今,才发现兄长的不易,母亲也有四十了在一天天老去,这个家也需要她添一分助力了。也不知从何时开始,她开始知道有很多地方都需要顾及,而即使竭尽全力,不断地克制自己真实的内心,也无法做到尽善尽美。
无奈,力不从心,常横亘于心。
不过也许,这便是长大的代价?
甄柔摇头失笑,暗笑自己太过多愁善感了。
甄姚目光从甄柔嘴角的笑意掠过,哂笑道:“阿柔你从小就比我聪慧,也不需要我提点了。就拿救我出长安一事看,便知三公子极在乎你,不然天下哪个男子愿意这样配合演戏?”
说罢,又觉此话太过幽怨,甄姚遂又补充道:“既然三公子对你这样好,阿柔你当好好把握。”
甄柔太了解甄姚了,一听这话就知甄姚想到了自己失败的婚礼,她心中一急,脱口而出,“其实他这样待我,当初也是看在我救他之情上。”
“救他?”甄姚并不知甄柔和曹劲的旧事,不由诧异道。
曾经在信都北山庄园,自己为了救曹昕,曾直言不讳的道过此事,现在再说一遍也无事,何况还是对自己的阿姐?
甄柔心思一转,便道:“不错,我曾……”
话甫出口,外面忽然响起一道似乎有些熟悉的男子叫喊声,“三娘子,救——”
一个“救”字,声音嘎然而止,“碰——”地一下似乎重物着地的声音,然后就是那男子痛苦的呻吟了一声,便再也听不到他的声音了。
甄柔愕然,和甄姚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惊诧之色,但都不慌张。
这个院子是他们甄家嫡系所住,且靠近甄柔入住的院子,除了他们甄家侍卫重重把守,还有熊傲率领了曹军护卫。
姐妹两交换了一个眼色,甄柔起身道:“阿姐,我出去看一下。”
甄姚点头,道:“万事小心。”
甄柔颔首,绕过屏风,推开门扉,当下一愣。
方砖百步的院子里,只见一个着仆人灰衣的男子正趴在地上,熊傲一脚踩在这男子的背上,让他根本无法动弹。其周边另围着两个随行的重甲曹兵。
而曹劲则一身玄色长袍负手立于中庭。
“夫君,这怎么回事?”甄柔扫了一眼院子里的情况,颦眉走下石阶道。
曹劲淡淡瞥了一眼那做灰衣仆人装扮的男子,看向甄柔道:“此人在你我的房间事先藏了一块帛书,约你在此一处废院相见,却不慎被我发现。”
甄柔听得惊愕,正不由向那做灰衣仆人装扮的男子看去,只听曹劲又道:“这是从他身上掉出来的。”
说时,曹劲伸出背在身后的手——正拿着一封尚未拆开的竹简。
第一百五十七章 止水
看着曹劲递来的竹简,甄柔敛了敛心神,便想也不想的拒绝道:“夫君,此人若可疑,直接审问即可。”瞥了一眼那竹简,“所以,此物还是交由夫君过目吧。”
尾音未落,趴在地上的男子突然抬起头情绪激动地叫道:“三娘子,那是世子亲笔所书!之前发生的事都并非世子之意——”
一语未完,熊傲踩在男子背上的脚又是重重一下,男子“呃——”地一声痛叫,嘴角有鲜血流出。
虽是无力再言,却坚持仰着头,哀求的望向甄柔。
这一下,让甄柔清楚看见男子的长相,她当下一愕。
曹劲敏锐抓住“世子”二字,但见甄柔神色尚可,却在见这男子时目光骤变,不由往那男子看了一眼,方对甄柔道:“因见他帛书上写了甄大娘子及其子嗣,我才带他过来。此人可有何不妥?”
甄柔压下心中惊疑,见四下除了曹劲的人马,并无其它外人,她道:“此人叫江平,自幼和楚国世子薛钦一起长大,可以说是薛钦身边头号亲信。”顿了一顿,意有所指,“他和薛钦从来形影不离。”
一语惊人。
最后这句话,既是指出江平的重要性,更是有指薛钦的下落之意。
在场的人都知道,甄柔嫁给曹劲之前,曾和薛钦作了近十年的未婚夫妻,两人可谓青梅竹马。
毫无疑问,甄柔这话极有可信度。
而薛钦若真落单在此,对于曹劲乃至整个曹家都有巨大的裨益。
曹劲瞳孔骤然缩紧。
在这一瞬间,空气好似都凝胶在了一起,有种一触即发的紧张气息。
甄柔一脸平静,微微垂下眼睑,神色十分淡漠。
心下也确实是一片淡漠。
重生之初,那仅剩的幼时一起成长之情,不知从何时起已再激不起一丝涟漪了。
也许是那一年在宗庙的最后话别,也许是从第一次将甄姜牵扯进来——在云清寺对她下迷魂香,也许是去年她出嫁时的那一场截杀……这一点一滴,她也说不出清楚。
总归,她只知道,楚河汉界,泾渭分明,薛钦是敌军最要的首领之一。
然而,甄柔这样冷漠视之,让在场的众人不由有些意外,连曹劲也挑了一挑眉。
被熊傲踩在地上的江平反应最是激烈,竟又强撑着喊道:“三娘子,去年下令截杀的不是世子……”才喊出一句,就是咳嗦了一声,方才艰难道:“……是世子妃她让人做的!三娘子千万不要误解了世子。”
听到江平的解释,甄柔心下不由生冷。
即便下令截杀的不是薛钦他本人又如何?
如今明知她已嫁人,却还派江平这等亲信来寻她,究竟是重视她,还是想害她——让曹劲对她生了隔阂,继而再影响曹、甄两家的联盟?
甄柔不愿多想,但她无法不深想下去。
毕竟重生至今,殚精竭虑近三年,才终于看到眼前的局势。
而且……
甄柔颦了颦眉。
前几日在云清寺碰到周煜的事,还没有机会和曹劲说开,就接连发生了陆氏和甄姜母女的事,如今又来了江平带薛钦的信函来,即便曹劲不会说什么,也不会怀疑什么,也不利于他们的关系。
念及此,甄柔依然对江平置若罔闻,只是对曹劲道:“夫君,我和楚国薛世子虽曾有婚约,但自解除婚约后再无任何关系。尤其我甄家今日一失两命的悲剧与他脱不了干系,所以还请夫君严查!”
说时余光瞥见阿簪躲在门匪后,想到曹劲先前所言,又补充道:“只是长姐虽逝,而她的孩子也姓刘,但毕竟孩子身体里还留有甄家人的血,故需还望夫君稍留意一二。”
说罢,完全不理会一旁直望着她的江平,复又将竹简递向了曹劲。
盖因涉及甄姜及其孩子的事,又是直接找的甄柔,曹劲才将人直接带过来,既然甄柔现在交予他全权处理,何况抓住的这人还是薛钦身边头号亲信,自是没有轻易放过的道理。
只是触及甄柔恳切望来的目光,也许还是念及甄柔提供了如此大的信息,曹劲颔首道:“我会注意,也会叫上浩然兄一起。”
如是,曹劲接过竹简,带江平离开了。
看着人走了,甄柔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阿丽忙从屋子里跑出来道:“少夫人,您可还好?”
甄柔摇了摇头,道:“没事,回房吧。”说着拾阶而上。
还未转过屏风,甄姚急切的声音已经传了过来道:“刚才阿簪给我说了,什么和我侄儿有关?阿柔,你快告诉我!”
担心甄姚大动再次牵动伤口,甄柔忙快步来到床榻前,握住甄姚的手,阻止甄姚急切的动作,道:“阿姐,你先不要急!现在我还不知到底如何,夫君他正在调查,一有消息我就回你。”
得到甄柔的这句话,甄姚稍微冷静下来,道:“阿柔,我知道长姐今日的下场,是她咎由自取。可是她到底是我长姐,而且她会变成这样,也是沛王逼的,是这局势逼的。她临终只要我照顾她的孩子,那也是我的嫡亲侄儿,我这辈子到底还能不能做母亲还是未知。所以,我真不愿看到长姐的孩子有事。”
甄柔看着情绪几乎一点就燃,却又立马强制压抑自己的甄姚,心中升起浓浓的担心。
“阿姐。”
甄柔敛下忧心,让自己思绪缓缓转动,沉吟道:“你先安心。虎毒不食子,沛王便是再畏惧权势,不到万不得已应是不会舍弃自己的孩子。而且薛家刚吃了败战,士气大挫,此时当低调行事。如果现在又对刘氏宗亲下手,这不是给其他势力讨伐的借口么?”
一番思绪下来,甄柔忽然心生不安。
若如此看来,薛钦应不会拿甄姜的孩子下手。
那么,薛钦现在派江平出来是为何?
难不成真是为了她?
想向她解释这发生的种种?
念头刚升起,甄柔已心如止水的否定。
她虽期望夫妻和睦,子孙绕膝,但儿女私情委实不值一提,它再美好也无法抵御权势。
所以,薛钦此番作为,即便是指向她,那么也应该是另有目的。
想到刚才面对江平时闪过的念头,甄柔心思微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