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完这话,一眼便看见了站在院门口的施婳,表情有些迟疑,道:“你是……”
她不认得施婳,当然施婳也不认得她,也许是老村长的儿媳,她笑笑,问道:“阮大爷爷在家么?”
村长爷爷的辈分很大,所以在施婳记忆中,孩子们除了叫他村长爷爷以外,还叫他阮大爷爷,每次村长听见了,都是乐呵呵地答应一声。
那妇人听了,道:“我公公……”
她说着,像是才反应过来,连忙往院子里让了让,道:“请进,您请进。”
老村长儿媳引着施婳进了堂屋,又倒了茶来,那些跟来的孩子们聚集在窗口和门边,探头探脑地张望着。
施婳看了一圈,问道:“阮大爷爷不在家么?”
她面上露出苦笑来,道:“公公在家,只是病了,不好见客,怕过了病气。”
施婳听了,立即起身道:“伯母能带我去看看么?”
村长儿媳连忙道:“那、那客人请跟我来。”
施婳笑笑,道:“伯母叫我阿九就可以了。”
她从前没有大名,只有小名,还是爹给起的,就叫阿九,寓意平平乐乐,长长久久,但是直到九岁那一年开始,她改了名字,叫施婳,此后再无阿九,若非这一世,谢翎坚持一直喊她阿九,她或许早已不记得这个小名了。
过了堂屋,又穿过一间屋子,旁边就是卧房,阳光从打开的窗户里洒落进来,将整间屋子映得十分明亮,窗外是一个丝瓜架,此时攀爬着碧绿的藤蔓和叶子,叫人看了心情好了不少。
正对着窗靠墙,放着一张竹榻,四月的天气了,竹榻上还铺着厚厚的棉褥子,老村长躺在上面,盖着被子,瘦成了一把老柴枝。
他的脸色蜡黄,嘴唇干燥,闭着眼睛,气息虚弱无比,一看便知是久病之人。
施婳看了一眼,低声问道:“是什么病,请过大夫了不曾?”
村长儿媳眼圈发红,道:“请了,那大夫也看不出来是个什么病,就总是咯血,看着没力气,说不得话了,前前后后花了不少银子,也没有丝毫起色,后来公公就不让请了,这么一日日地熬着,我们做后辈的,看着心里也难受的很。”
她说着,扯起衣袖抹了抹眼泪,上前轻声在老人耳边唤道:“公公,有人来看您来了。”
一连喊了几声,老人才像是慢慢醒转过来,睁开眼睛,眼珠浑浊,转了过来,吃力地道:“是……谁……来了?”
不等村长儿媳答话,施婳便上前一步,声音清晰地答道:“是我,村长爷爷,我是阿九。”
“阿九……”老村长像是在吃力地在脑海中搜索这个名字,只是他想了半天,也想不起来,慢慢地道:“老了……老了……”
施婳耐心地提醒道:“我是庚子家的小女儿,您还记得吗?”
老村长听了,喉咙里发出了嗬嗬的声音,浑浊的眼睛逐渐亮了起来,像是终于想起了什么,吃力地道:“是……是你,是阿九啊……”
他的声音虚弱无比,然而其中竟然有几分喜悦,施婳听着老人的声音,不知为何,喉咙一梗,顿时有酸楚涌了上来。
老村长伸出手来,抓了抓,嘴唇颤抖着道:“凤儿,扶……扶我起来……”
村长儿媳连忙上前去,托着他的肩背,让他坐了起来,随手拖过旁边叠着的厚被褥,垫在他身后,口中道:“您慢点儿,别急。”
老村长的手抓了抓,施婳连忙伸手握了上去,只觉得触手冰冷,瘦骨嶙峋,就像是握着一把老柴枝一般。
老村长喘了一口气,一双浑浊的眼睛盯着她,慢慢地道:“阿九……爷爷……对不住你啊。”
施婳忙道:“村长爷爷怎么这样说,没有的事情。”
老村长吃力地挥了挥手,施婳安静下来,听着他道:“当年的事情……我一直都记得……”
他说着,又喘了一口气,像是接不上来似的,继续道:“我们一起逃荒……当时把你抛下了,我心里后悔啊……我近些年来,总觉得这病,是报应……我没脸去地下见你爹啊……”
老人说到这里,竟然已经老泪纵横,眼泪顺着眼角的皱纹淌了下来,表情痛苦不堪,施婳眉头也跟着蹙起,看着面前泣不成声的老人,她心里叹了一口气。
若说当初心里不怨是假的,后来她带着谢翎,两人几近濒死之时,她还曾经埋怨过,为何村长会抛弃他们,若她是个普通的孩子,恐怕早就饿死在荒郊野外,连尸骨都找不到了。
但是后来熬过来了,施婳心底的埋怨也逐渐淡了下去,也想通了,却万万没想到,这个老人竟然将那件事记了这么多年,缠绵病榻之时,依旧还想着。
老人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当初是我的错……若是、若是再等一等你……就好了。”
施婳笑了,轻声安慰他道:“您别多想了,我现在不是好好儿回来了么?”
闻言,老人面上也浮现出几分欣慰来,道:“是啊……阿九也长大了。”
他说着,又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吃力地道:“你与我……说说,后来……怎么了?”
于是施婳便拣了些事情告诉他,只说她没走多久,就碰到了一个商队,商队的东家人心好,捎着她去了南方,被一家医馆收留了,还学了医术。
听到这里,老村长十分高兴,竟然精神都好了几分,连连道:“好、好,你是个有福分的……肯定是你爹在保佑你,当年……当年要不是你爹给你托梦,我们就走错了路……”
他说着,表情又黯然下来,道:“你家的房子……被你叔婶一家给占了,是爷爷没用,对不住你啊阿九……”
一旁的村长儿媳终于忍不住了,开口劝道:“公公,您已经尽力了,要不是庚二那一家子太过分,您也不能被气得病倒了啊。”
施婳听了,表情倒很是平静,只是笑道:“不说这些了,村长爷爷,我先给您把把脉吧,还是治病要紧。”
第 95 章
村长儿媳惊喜道:“你会治病?”
施婳将手指搭在老人的脉上, 笑了笑, 答道:“跟着收留我的那家医馆大夫学了几年,虽然不精,但是看些小病小痛倒还可以。”
她说着, 便凝神听起脉来, 村长儿媳不敢说话, 又见门口有孩子在探头探脑地张望,生怕惊扰了她, 连忙将孩子们赶了出去, 屋子里终于彻底安静下来,空气中只能听见老人艰难的呼吸声。
施婳听了脉,问道:“什么时候开始咯血的?次数多不多?”
村长儿媳想了想,道:“一年多以前,大概两三日总会有一次,以前我们没注意, 公公总是咳嗽, 后来才见了血。”
施婳点点头,又问道:“咯血的时候会发热吗?除了咯血之外还有什么?有无带痰?”
村长儿媳摇头道:“没有痰,也不发热。”
她顿了顿, 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道:“之前公公总说胸痛, 是不是与这咯血之症有关?”
施婳道:“不无可能, 还得慢慢诊治。”
闻言,村长儿媳语气苦涩地道:“公公操劳这么多年, 怎么就得了这个病。”
施婳安慰了几句,又问道:“之前是什么时候请的大夫,大夫怎么说的?”
村长儿媳连忙道:“头一次咯血的时候,我们就请了大夫来,他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就让我们抓药吃,现在还在吃着。”
“方子在吗?”
“在,在,”村长儿媳道:“我去取来给你看看。”
她说着,便转身走了出去,正在这时,老村长又开始低低地咳嗽起来,他竭力想要止住,但是偏偏没有办法,瘦削的身子一颤一颤的,仿佛十分痛苦。
施婳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背,道:“村长爷爷,您别忍着,咳出来。”
老村长咳了一阵,伏倒在榻边,吐了一口血,施婳低头看了一眼,血色紫暗,倒像是淤血。
她略微松了一口气,仔细查看老人的手和指甲,进来的村长儿媳惊呼一声,赶紧过来扶起老人,连声问道:“您怎么样了?我给您倒水来。”
她说着,把药方子递给施婳,道:“这是那大夫写的方子,您看看。”
说完便匆匆去倒水了,施婳拿着那方子,一目十行地扫过去,眉头微微蹙起来,待村长儿媳端着水过来时,便告诉她道:“这方子暂时不要吃了。”
“啊?”她愣了一下,迟疑道:“怎么……这方子不对么?”
施婳道:“对症下药,那大夫既然连村长爷爷是什么病都没有瞧出来,也敢开方子,简直是误人性命。”
村长儿媳顿时惊了,有点无措地道:“可、可是都吃了一年了,这可怎么办才好?”
她说着又问道:“那您刚刚看了,公公他是个什么病?”
施婳答道:“老人家年纪大了,早年操劳过甚,气虚血寒,血行不畅,导致淤血积塞于肺中,咳出来倒是好事。”
听了这话,村长儿媳松了一口气道:“原来是淤血,那、那要怎么治?”
施婳道:“瘀阻于肺,以至于胸痛,咯血,这是必然的,只需破除淤血,此症自然可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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