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这话,殷朔犹豫了一下,又看了看施婳的表情,伸手将那些铜钱都收了起来。
施婳又叮嘱道:“殷公子的伤口有些严重,至少一个月不能沾水,每日换一次药,若是不方便……”
她说着,顿了顿,轻轻地吸了一口气,才把接下来的话继续若无其事地说完:“若是不方便换的话,可以来我们医馆,请大夫帮忙换药。”
殷朔点点头,道了一声谢,施婳只以为他说完了,心里稍微吐出一口气来,但是那一口气还没吐完,便听见他问道:“请问哪里有客栈可以投宿?”
施婳想了想,答道:“城西和城东都有。”
“多谢。”
他说完,便礼貌地颔首,转身走开了,这一下是真的问完了,施婳那一口气却一直没有松下来。
殷朔在试探她,方才施婳看见令牌的那一眼,令他有所察觉了,这个男人敏锐得如同鹰隼一般,令施婳心中不安。
李靖涵为何会派这么一个人来苏阳城?他要做什么?
一想到这个问题,施婳就难免忍不住生出几分慌乱来,慌乱只持续了片刻,她就镇静下来,仔细地分析着,现在的李靖涵根本不认识她,肯定不会是冲着自己来的,方才听他与林寒水交谈,自己是来苏阳城找人,那么那个人很有可能与朝廷有关,应该是当官的,东江省的巡抚衙门在苏阳城,不止如此,还有布政司,按察司,总督衙门……
所以,无论李靖涵给殷朔下达了什么命令,都绝不会与她有关,施婳这么想着。
到了中午时候,殷朔便告辞离开了,按理来说,他重病未愈,这时候都不应行走,若是换了往常人受了他那么重的伤,恐怕没个六七天都爬不起来,但是施婳心知肚明,对方不是一般人,处于某种私心,她并没有出言挽留,看着对方慢慢地离开了悬壶堂的大门。
等到林家父子回来的时候,得知殷朔已经走了,都大是惊讶,林不泊皱着眉想了想,道:“走便走了,我看他病情恢复得很快,若是坚持服药,不出十天就会大好了。”
施婳没有说话,仿佛是默认了他的说法,林不泊都这样说了,林寒水就更没有什么意见,只有施婳,看似如常,实则心事重重,她不自觉地会去思索一些事情。
等到傍晚时候,谢翎照例来接施婳,这几日天气不大好,快到十一月份了,气温有些寒凉,路边桥头的柳树早就落光了叶子,堆积在地上,被冰冷的雨丝浸润得柔软,一脚踩上去,软绵绵的,一丝声音也无。
施婳望着灯笼昏黄的光芒,然后抬眼,目光投向远处,灯火阑珊,今日因为那块令牌,她突然想起了很多事情来,都是有关于前世,像是一池平静的水,被搅动起来,那些沉淀在池子底部的泥沙都翻腾上来。
她轻轻吐出一口气,谢翎敏锐地转过头,开口问道:“阿九心里有事。”
他用的是陈述句,施婳与他对视一眼,然后别开视线,慢慢地道:“只是想到了一些事情。”
她说到这里,声音顿住,那些话都堵在了喉咙口,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谢翎手里提着灯笼,一边耐心地等待着下文,好一会儿,才问道:“什么事?”
“不,”施婳从茫然中回过神,摇摇头,道:“没什么。”
她不愿意说,谢翎也不再追问,灯笼暖黄的光芒映照在他清隽的面孔上,隐约流露出几分失望之意来。
施婳自然有所察觉,她莫名生出几分愧疚,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这种情绪从何而来,沉默片刻,才慢慢地问道:“谢翎,你有没有很害怕的事情?”
谢翎嗯了一声,转头看了看她,似乎知道她的意思,少女的眼睛里倒映着暖黄的光芒,却带着几分茫然无措,令人心疼,他想了想,道:“没有。”
施婳愣了一下,便看见谢翎笑了,眼神里带着温暖的笑意:“有阿九在,我就没有害怕的事情。”
他声音轻柔,像是在说着十分动听的情话,令施婳呼吸不由一滞,她别过头,不再去看那双笑意隐隐的眼睛,觉得自己问谢翎这种问题真是傻透了,他怎么可能老实回答?
恰在这时,谢翎骤然停下脚步,施婳莫名之余,也只好跟着停下来,然后她看见谢翎收敛了笑意,认真地道:“我最害怕的事情,就是失去你。”
轻飘飘的一句,却仿佛重逾千斤,压在了施婳的心头,沉重之余,却莫名让她有了一种着地的感觉,奇异的安心。
谢翎深深地望着她,嘴唇动了动,施婳下意识别过视线,仿佛在逃避他接下来的问话,过了一会儿,谢翎却什么也没有问,只是道:“要下雨了,我们先回去吧。”
那一句话到了嘴边,却再次咽了回去,阿九,你如此不安,到底在害怕什么呢?
日子平静地滑过几日,第三日下午,施婳正在替一位老妇人诊脉,她轻声问道:“老人家常常咳嗽么?”
老妇人忙道:“去年年底就开始咳嗽了,一咳便接不上气来,总觉得心口又闷又痛。”
她说着,又开始咳嗽起来,施婳点点头,凝神感受指下的脉,又问道:“夜里常常出汗?”
“是是,”老妇人连连点头:“不管天气冷热,总是出汗,几乎每夜都要起来换一身衣裳。”
施婳又问:“您方才说咳嗽时有血,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老妇人心有余悸地答道:“就是昨夜的时候,咳了一宿,三更时候,就咳出血了,大夫,我这是什么病?还能治吗?”
施婳笑了笑,安慰道:“老人家从前操劳过甚,此乃肺虚之症,慢慢养一养,病情会转好的,我开一张方子,您照着先抓药吃一些时候。”
老妇人连声道:“好,好,麻烦大夫了。”
施婳取过一张纸笺,开始写方子,正在这时,一点影子在纸上掠过,有人进来了,许是来看诊的,她一边写药方,一边头也不抬地道:“请稍等片刻。”
片刻后,一个略显低沉的嗓音道:“不着急,施大夫慢慢来。”
施婳手中的笔微微一顿,墨汁便浸透了纸笺,幸好她反应极快,将那一捺按下,才没有毁了一张药方。
她抬起头来,果然见殷朔站在桌案旁,低头看过来,赞道:“施大夫一手好字。”
施婳神情如常地笑了笑:“过奖了。”
她搁下笔,拿起方子抖了抖,笑着对那老妇人道:“老人家稍等,我替您抓几副药来。”
老妇人连忙应声道:“好,好,麻烦大夫了。”
施婳起身,经过殷朔身旁时,虽然没有看他,但是仍旧能够感觉到对方的目光随着她的步伐而移动,意味不明。
施婳竭力让自己不受那一道视线的打扰,她照着药方,开始认真抓起药来。
不多时,药便全部抓好了,施婳将那些药都包好,递给老妇人,细心叮嘱道:“老人家,三碗水煎作一碗,一包药早晚各煎一次,先吃上三副,到时候再来复诊,不收您的诊金。”
老妇人忙起身接了药,连连道谢,付了诊金便蹒跚着离开了,施婳看着她略显佝偻的背影消失在门口,顿了片刻,才回过头来,正对上殷朔的目光,她勾起唇角礼貌地笑了一下,问道:“殷公子有什么事?”
殷朔答道:“上药有些不方便,思来想去,唯有前来劳烦施大夫了。”
施婳点点头,道:“殷公子请坐。”
大堂正对门靠墙的位置,放了一套竹制桌椅,专门给等候看诊的人坐的,椅子对于平常人来说,或许刚刚合适,殷朔坐在上面,那椅子看起来竟然有些矮了。
施婳想,这人长得倒是高。
她取了剪子来,让殷朔将左臂的袖子挽起来,上面的棉纱布缠得松松垮垮,看起来有些凌乱,显然上药的人十分敷衍。
施婳道:“这几日是殷公子自己换的药?”
“不是,”殷朔顿了顿,才继续道:“是请投宿客栈的伙计帮忙。”
那伙计估计是个耐性不大好的,施婳应了一声,抄起剪子,利落地将棉纱布剪开了,剪刀十分锋利,寂静的大堂中只能听见棉纱布被剪裂时发出的咔嚓声音。
剪刀冰冷而尖锐,贴着皮肉擦过时,令殷朔不由皱起眉来,他动了一下,施婳十分平静地道:“别动,小心剪到了伤口。”
闻言,殷朔便不再动了,但是他似乎仍旧不习惯这种感觉,英挺的眉头皱着,直到棉纱被完全剪开,才松了开来。
看着他那副松了一口气的模样,施婳放下剪刀,不知为何,心中竟然舒坦了不少。
第 76 章
棉纱剪开之后, 施婳看见了殷朔手臂上的伤口, 看起来仍旧有些狰狞,但是总算是比几日前要好很多。
施婳替他大致清理一下,便听殷朔问道:“施大夫是苏阳本地人么?”
语气看似如寻常闲谈一般, 但是不知是不是错觉, 施婳仍旧从中听出了几分探究的意味, 她的手指微微顿了一下,然后才答道:“算是吧。”
殷朔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好奇:“算是?”
施婳平静地解释道:“我在苏阳住了有快十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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