熬一熬,总能熬过去,但是一旦知道了那一段期间有多么难熬,这痛苦就愈发明晰而刻骨。
施婳往林子里走了几步,银色的月光洒落下来,勾勒出一大片阴影,由于太长时间没有下雨的缘故,地上满是落叶,踩上去会发出焦脆的声音,干燥无比,只需一点火星,这里就霎时间会化作一片火海。
两旁的树叶都蔫头耷脑的,用指尖折一折,都会迸裂开来,正在这时,施婳听见了一点轻微的声音,在身后不远处传来,那是另一阵脚步声。
施婳猛地停下,心道不好,这么些日子以来,尽管她再三掩饰了自己竹筒里的秘密,但是时间一长,有心人还是能够发现的,她一直刻意跟在村长身旁,就是为了防着这种人,冷不丁地下黑手。
但是经过今天的这事情,她心绪烦乱,没想到还是被人钻了空子,施婳心中暗暗后悔,不该独自跑出来的。
只是现在想也晚了,下山只有一条路,而那人就堵在那条路上,施婳别无他法,只能拔腿往山上奔去,竹筒一下一下地打在她的脊背上,生痛无比。
身后那人显然也发现自己暴露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大步跟了上来,施婳张口喊了一嗓子,在山林间远远传开去,她试图以这种方式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但是此时正是深夜,经过半个多月的磋磨,大伙儿的睡眠已经比从前好了不少,便是有人在耳边大声争吵,也能不动如山地继续酣睡,更别说施婳这种隔远了的呼声了。
施婳人小,步子也小,几步就被那人用力按倒在地,一只粗糙的手捂了上来,不让她发出声音。
施婳差点一口气没呼过来,那人粗糙的手心刮过她的脸颊,生痛无比,她往后面拼命仰头,一口恶狠狠地咬上了那只手。
那人痛呼一声,发出了声音,施婳一愣,竟然是个妇人声音!
紧接着,那妇人似乎来了脾气,被咬的那只手一时间抽不出来,腾出另一只手对着施婳就是两巴掌,嘴里压低声音叱骂道:“好你个死丫头!还敢咬我!”
施婳立即听出来,这是她婶婶刘氏的声音,于是咬得愈发用力了,恨不得咬进她的骨头里去,一双黑亮的眼睛近乎仇恨地盯着她看,在月光下散发出黑黢黢的光。
刘氏愣了一下,顿时火从心头起,她挣了一下,没挣脱施婳的牙齿,反而把自己的肉给撕裂了,一时气急,左手恶狠狠地掐上了施婳的脖子,骂骂咧咧道:“老娘这就送你去见你死鬼爹,臭丫头……”
做惯了粗使活计的妇人,手劲极大,施婳被她掐得翻起白眼来,孩童细细的脖颈捏在手里,就像是捏着一把细嫩的水白菜一般,只需略略收紧,就能听见那细微的咯吱声。
就在这时,只听砰的一声,刘氏脑后一痛,似乎被什么重物砸到了,她不由自主地松了手,施婳立时得了片刻的喘息,新鲜的空气争先恐后地涌入肺腔子里,令她剧烈地咳嗽起来。
刘氏怒火冲天地回头一看,一个身影正站在她后边,举着石块又来了一下,霎时间鲜血奔涌而出,糊了眼睛,她唉哟一声,手上却毫不含糊地一推,将那身影推了一个大跟斗。
那身影却灵活无比,爬起身来,拽着施婳飞快地朝一旁跑去,刘氏下意识抓了一把,那人一个轻微的趔趄,但是仍旧是跑了,滑溜无比,跟一条鱼也似。
刘氏急了,怎肯让他们轻易跑掉?这若是功亏一篑,恐怕日后再想下手就难了,连忙追了上去,鞋跑丢了一只也来不及捡。
山林间,只有呼哧呼哧的喘息声,步调并不一致,却给人一种惊心动魄的感觉,施婳大口喘着气,感觉到那只手用力地抓着她,拼命往前跑去,矮矮的树枝被拨开时,发出窸窣的声音,在这寂静的空气中,显得十分响亮。
树枝划破了皮肤,她甚至感觉不到疼痛,直到牵着她的那个人停下来,把她往一个树洞里头一塞,紧接着也挤了进来,两人紧紧贴在一处,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沉重的脚步声追了上来,在树旁停下,鞋底踩在干枯的树叶上,发出咔嚓的脆响,令人心惊肉跳。
刘氏追丢了人,在树旁转了几圈,最后实在找不见,这才无奈地离开。
“咚——”
安静的夜色中,传来这么一声响亮的动静,施婳猛地一抖,这才意识到,这声音是她的心跳,因为太过紧张,所以跳得尤其快,而且不只是她,另一人的心跳也很快。
一个孩童的声音响起:“她走了。”
施婳吐出一口气来,她张了张口,却只发出了一声嘶哑不成调子的叫声,喉咙处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她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后知后觉的痛楚这才袭来。
刘氏掐她时的用力之大,施婳毫不怀疑,若是没有眼前的人来救她,恐怕自己早已经成了一具尸体了。
第 7 章
夜色中的山林看上去不那么友善,到处都黑黢黢的,施婳坐在地上,生出了劫后余生的庆幸感,并且再一次感觉到了孩子和成年人之间的差距,即便刘氏只是一介妇人,但是对于他们而言,怕是一手就能掐死一个。
山风吹拂而过,原本身上的热汗都凉了下去,那些被树枝划开的血口子,被汗水一激,疼痛争先恐后地醒了过来。
施婳嘶地抽了一口凉气,心情有些复杂,她看着面前规规矩矩坐在地上的谢翎,道:“你怎么会过来?”
谢翎随手捡了一根小木棍,在地上划拉着,吞吞吐吐地道:“我……我怕王二虎他们暗算你么……”
半大的孩子,也会说暗算这个字眼,施婳不由好笑,想起一事来:“王二虎是谁?上回打你的那个吗?”
谢翎点点头,施婳的心情再次复杂起来,她看着谢翎,这人虽然是上辈子害死他的间接凶手,但是……但是仔细算来,她的迁怒是毫无理由的,在其位谋其政,只能说她和那狗太子的运气不好罢了,怪谢翎做什么?
要怪只能怪,施婳的命不好。
更何况,如今的谢翎,还只是一个屁大点的小孩儿,想到这里,施婳心中不由生出几分羞愧来,她觉得自己实在没有气量,竟然会跟一个小孩子计较这种可笑的事情。
想到这里,施婳对谢翎的好感便攀升了不少,她借着月光仔细打量他,发现他的脸上多了几道血口子,想来是方才那一阵奔逃,被树枝和荆棘划伤的,她想了想,道:“你饿么?”
听了这话,谢翎猛地咽了咽口水,然后顿了片刻,竟用力摇摇头,施婳看得出他确实是饿了,比起前一阵子,谢翎又瘦了些,一阵风就能刮倒似的,想来刚刚能跑过刘氏,已是花费了他毕生的力气,然而面对施婳的发问,他却是摇头否认。
施婳讶然道:“你不饿?”
谢翎抬头看着她,认真地道:“我帮你,不是为了吃的。”
施婳顿时愣住了,谢翎才又接着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你之前救过我三次,我要报答你。”
闻言,施婳想了想,慢慢地笑了,她笑自己之前的偏见,笑罢之后,才道:“你方才救了我,我也要报答你才对。”
说着便取下背上的两个竹筒,拿了一个窝窝头,泡着水,等窝窝头完全泡开之后,才递给谢翎,温声道:“你吃吧。”
谢翎用力吸了一下鼻子,犹豫了片刻,又试探性地看了施婳一眼,见她露出一丝笑意,这才捧着那竹筒盖,开始吃起来,看得出他饿得很了,但即便如此,吃相也是斯斯文文的,不似一般小孩那样饿死鬼投胎也似。
施婳托着下巴就这么看着他吃,心道,谢翎从前的家教定然是十分不错的,也不知他父母是怎么样的人。
谢翎吃着吃着,大概是被施婳看得久了,不觉有些害羞,他涨红着脸,放慢了速度,一口一口地继续吃着那个高粱面窝窝头,香喷喷的食物气味拼命往鼻子里头钻,令他倍感满足。
而这个小小的,粗劣的窝窝头,便成了小小的谢翎心中此生最为好吃的食物,即便是日后位极人臣,吃遍珍馐美味,他仍旧记得这个月光下,用白水泡着的窝窝头,还有旁边坐着的那个小女孩。
夜色深了,山风吹得有些冷,方才又发过汗,谢翎猛地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施婳将竹筒盖上,立即道:“冷?”
谢翎捂住鼻子,点点头,施婳想了想,取出缠在竹筒上的棉布来,两人凑到一处背风的地方,用棉布将两人盖好,往树干上一靠,很快便睡了过去。
施婳是被啾啾鸟鸣吵醒的,还有温热的阳光,落在眼皮子上,泛着一片朦胧的金色,令她目眩不已。
脊背在树干上靠了一晚上,硌得生痛无比,动一动就好似要折断了一般,施婳强忍着疼痛,站起身来,半眯着眼往山下看去,山林间的树叶都泛着暗沉的黄,死气沉沉的,今日的太阳,依旧灿烂无比。
谢翎也醒了,他打了一个呵欠,见棉布毯子掉在地上,连忙捡拾起来,仔细叠好,递还给施婳,他道:“我们现在下山么?”
施婳收好毯子,应了一声,两人便一同往山下走去,走了一刻钟,很快就到了山脚下,两人顿时都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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