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谢翎开始不免有点担心起自己的未来了。
到了下午时候,晏商枝还是没见人影,杨晔又打了半下午的瞌睡,直到窗口日头西斜,他大概终于想起来自己来学塾是读书的,挑挑拣拣又摸出了一本册子,翻看起来。
哪知他一看书,就打呵欠,一刻钟的时间,谢翎都看完一章了,期间听见对面的杨晔打了不下十个呵欠,最后连钱瑞都听得有些犯困了,他忍不住开口对杨晔提议道:“杨师弟,你若是实在困了,不如去小憩片刻?”
杨晔打着呵欠拒绝了,面上睡意尚未完全褪去,表情却十分坚毅,他道:“不成,这一本是夫子要考的,我若是背不出来,我爹回头要打断我的腿。”
钱瑞:……
他无奈极了,只得起身去冲了两杯浓茶,好心分给了谢翎一杯,然后与谢翎两人,在杨晔绵延不绝的呵欠声中,继续看书,一整个下午,安静的书斋中只能听见书页翻动的窸窣动静,不间断地夹杂着某人的呵欠声音,经久不衰。
及至快到下学时候,门外进来一个人,彼时杨晔正头脑发涨,呵欠不绝,等看清楚那人的面孔时,打到一半的呵欠声戛然而止,化作一声冷笑,整个人顿时精神抖擞起来,表情瞬间切换至讥嘲,十分自如,道:“呵,你来做什么?还嫌那一日打得不够么?”
谢翎闻声回过头去,只见门口站着的人竟然是苏晗,阳光从他身后照进来,背着光,看不清楚他的面孔,却让人觉得他的表情是阴翳的,在听见杨晔那句话之后,脸都扭曲了一下。
苏晗很快就恢复了平静,他没有理会杨晔的挑衅,目光在谢翎身上落了一瞬,转而向在场最好说话的钱瑞问道:“师兄,夫子今日可来了不曾?”
钱瑞是个好脾气,听了这话,便道:“还不曾。”
杨晔与苏晗闹翻了,自然看对方百般不顺眼,十分刻薄地道:“夫子不是说,让你以后不必来了么?你当日走得那般硬气,怎么几日不见,又眼巴巴地跟条狗似的跑回来了?”
苏晗的脸上有怒容一闪而逝:“你——”
杨晔不等他说完话,便长笑着起身,走到谢翎身边,拍了拍他的肩,对苏晗道:“这是夫子刚刚收下的学生,我们的小师弟,叫……”
他顿了一瞬,似乎一下子想不起来谢翎的名字了,但是这并不影响他想刺激苏晗的心情,笑着继续道:“所以呢,你看看,夫子是铁了心逐你出师门了,这若是换了我,恐怕连学塾的大门都羞于踏足,也就苏公子有这份心,厚颜又巴巴地跑了回来,当真是忍常人所不能忍,勇气可嘉,日后必成大器,前途不可限量啊!”
这话连珠炮似的,说得十足尖酸刻薄,苏晗听得整张脸都扭曲了起来,他的眼中燃起愤怒,张了张口,杨晔抢先一步道:“怎么?不服气?你大可以去求夫子,看看夫子如何说?”
苏晗铁青着一张脸,冷冰冰地道:“杨晔,你别得意,风水轮流转,总有一日,我会将你踩在脚下,叫你跪着求饶!”
杨晔讥嘲地笑他:“请便,我等着那一日,苏公子可千万要趁早啊。”
苏晗哼了一声,愤怒地离开了,杨晔翻了一个白眼:“什么东西。”
钱瑞犹豫再三,还是道:“杨师弟,你方才说的……恐怕有点过了,毕竟我们同窗这么久。”
杨晔挑起眉头来,颇有些不能理解:“钱师兄,你知道这东西在背后说了你多少坏话么?说你迂腐,榆木脑袋,不思变通,读书把脑子都给读木了,不止是你,他连夫子都编排呢!只不过我平日里与你无甚矛盾,也就没放在心上,你怎么倒还替他说起话来了?”
钱瑞显然是有些意外,捏着书,呐呐不言语了。
谢翎观赏完杨晔大战苏晗这一出戏,看见苏晗那如同死了亲爹一般难看的脸,心里不觉分外愉悦,连收拾书本的动作都轻快了许多,狗咬狗,一嘴毛,啧,咬得好。
到了下学时候,谢翎收拾好书,十分礼貌地向钱瑞两人道别:“两位师兄,我先走了。”
钱瑞忙放下书本:“师弟走好。”
杨晔摸了一把下巴,看着谢翎远去的背影,想了想,这新来的小师弟还挺有礼貌的,比苏晗那狗东西要好了不知多少倍,不错不错。
却说苏晗今日本来是想向董夫子求个情的,没想到董夫子仙踪不定,没来书斋,他反而碰到了杨晔那条恶狗,被狠狠嘲讽了一通,心情极差,一路上铁青着脸回了苏府。
他到了自己的院子,苏夫人正等着,忙迎上来,握住他的手,关切问道:“晗儿,怎么样?董夫子愿意重新收你做学生了吗?”
苏晗脸色难看地摇摇头,道:“我没见到夫子,按理说,今日夫子要来书斋讲课的,钱师兄说他没来,娘,夫子这是铁了心不肯收我了。”
苏夫人的表情也不太好看,她咬咬牙,道:“这董夫子也太不识抬举了些,你年底就要参加院试了,怎么这个节骨眼上出了问题?”
苏晗想了想,道:“不如就罢了,免得难看。”
苏夫人却道:“不成,你爹还不知道这事,娘去与他说说,托人向那董夫子再说说情。”
苏晗皱起眉来,他今日受了杨晔的气,语气也不大好了,道:“难道就非那老东西不可了?没了他,我还考不了区区一个院试?”
苏夫人见他生气,不由拍了拍他的手,苦口婆心地劝道:“你知董夫子的来头么?他曾经是给宫里的皇上讲课的!”
苏晗一惊,苏夫人又低声道:“听说他教出来的学生,十有□□都中了进士,若非如此,当初你爹又如何会花了大心思,托人向董夫子说情,让你做他的学生?”
苏晗的嘴唇动了动,犹疑片刻,道:“可事到如今,又能怎么办?夫子他不肯露面,不仅如此,他还已经收了新学生!您也知道,董夫子规矩如此,他一次只收四个学生,如今我几日未去,名额就已经满了,他这是故意的。”
苏夫人睁了一下眼睛,道:“果真?他收了新的学生?”
苏晗道:“可不?我见到了,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
苏夫人脸色也有些难看,道:“这董夫子……不成,我与你爹说说去,让他再托人想想办法。”
苏晗今日被杨晔一通骂,打心底就不想再跟他同窗,省得心塞,即便董夫子再如何厉害,他也不想去受那份气,索性拉住苏夫人道:“娘,罢了,你给我请个好点的西席先生来教,三年后的会试,我定然能高中的!”
闻言,苏夫人颇有些犹豫,苏晗又道:“便是托人去求情了,我不得董夫子待见,他不乐意教我,岂不是更耽误时间?”
苏夫人一想也是,遂咬咬牙,道:“好晗儿,娘这就去着人请先生来教你。”
却说苏府里愁云密布,谢翎回到家里,正欲推门,却听里头传来施婳的声音:“不是这样,错了错了,你要把它翻过来……”
阿九在跟谁说话?
谢翎保持着推门的姿势,凝神屏气,生怕错漏了一句话,没多久,他便听见里头传来一个娇俏的少女声音:“啊呀,这么麻烦?”
谢翎一颗心放回原处,他推门进去,却见院子里满地都是剪碎的布料,两个少女挤在一处看着什么,听到声音,都齐齐回过头来。
陈明雪一眼便认出了谢翎,惊讶道:“是你!”
紧接着,她下一句话便是:“我表哥下学了么?”
第 47 章
虽然谢翎不太明白为什么陈明雪会在他家里, 但是他并没有问出来, 只是回答道:“晏师兄今日早早便走了。”
听了这话,陈明雪颇有些失望,眼见天色也不早了, 她把手里未绣好的佩囊一放, 对施婳道:“我先回去了, 明日再来找你。”
施婳犹豫了一下,还是告诉她道:“我明日要去医馆。”
陈明雪十分惊诧地睁圆了眼睛, 道:“你还是大夫?”
施婳浅浅一笑, 眼角微微弯起,解释道:“不是,我只是学徒罢了。”
陈明雪点点头,哦了一声,又问了医馆的名字,最后才道:“那我明日再去找你玩。”
她说完便走了, 谢翎帮着施婳收拾东西, 一面随意问道:“阿九怎么认识她的?”
施婳便将今日上午在玉器店里的事情说了说,谢翎评价道:“这种话也信,果然天真。”
施婳看着他一本正经地说别人天真, 不由失笑,忽而想起一事, 问他道:“看你这样, 似乎也认识她?”
“嗯,见过几次, ”谢翎答道:“她常常去学塾门口等晏师兄,一来二去,就眼熟了。”
他说着,从那堆布料中拿起一个暗青色的佩囊来,上面绣着苍苍松枝,枝干劲瘦,下面有白鹤蹁跹起舞,谢翎不由心中一动,问施婳道:“阿九,这个是给谁做的?”
谢翎虽然是在发问,但是他心中早已肯定了大半,这是阿九给自己做的,嘴角勾起,像是眼巴巴看着糖果的孩童一般暗暗窃喜着,眉眼都透露出几分笑意。
施婳见他那边,不由心里起了促狭心思,想逗弄他一番,遂平静地答道:“是给寒水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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