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月还没答话,吴氏顿时面色惨白,如见鬼魅,老夫人赏赐东西的意思,她还能不明白?
沈清月的手从吴氏手里抽出来,她声音低沉阴冷了几分,道:“是的,老夫人赏给女儿的。”
“老夫人为什么赏赐你?”
吴氏睁圆了眼睛,身体僵硬地站着,如遭雷劈,她提着气儿急切地看着沈清月——她要是敢说,她一定不会饶过沈清月!
沈清月故意沉默了许久才回沈世兴的话,道:“……没什么,不过是赞赏女儿绣技好,就送了几个尺头给我。”
吴氏松了口气,沈清月到底还是不敢说出口的,否则她有上百种法子折磨这死丫头!
沈清月唇边的冷笑转瞬即逝,有些话,直接从她嘴里说出来没有力度,得沈世兴自己去打听清楚才好。
沈世兴果然心下生疑,他站起身,道:“我想起还有些事儿没处理,晚膳不在这里用了。”
吴氏不舍地喊道:“老爷……”
沈清月福一福身子,道:“女儿告退。”
沈世兴看向沈清月说:“叫你丫鬟把尺头拿上,我跟你一起出去。”
吴氏心口砰砰地跳,每一下都激烈有力,仿佛要冲破她的胸口撞出来,她生怕沈清月在沈世兴面前告状,立刻跟了出去。
三人走到院子门口,眼看着分道扬镳了,吴氏才转身回去,她面色冷冰地想着,沈清月。
沈清月却并未回雁归轩,她小跑着折回去追上了沈世兴,唤道:“父亲,父亲。”
沈世兴转身看着大女儿,刚开春的天气,夕阳下山的时刻,已经有些凉意,许是沈清月跑得急了,她白皙饱满的额上,冒着细细的汗珠子,鼻尖也透着点点湿润,愈显娇艳可爱。
他似是想起了什么,有些恍惚,眼神空空地看着沈清月,半晌才回神道:“怎么了?”
沈清月揪着袖口,故作胆怯,道:“女儿以后,以后……能常去万勤轩同父亲请安吗?”
从吴氏院里出来这么久,沈清月才敢追上来说这番话,沈世兴心下一沉,握紧了拳头,沉沉地“嗯”了一声,道:“你来吧。”
沈清月诧异片刻,父亲的态度似乎并没有她想象中的冷淡。
她抬眸一笑,眼尾上翘,妙目如星,沈世兴心里五味杂陈,目光一闪,撇开眼道:“一会儿更冷,早些回去吧。”
沈清月行了礼便走了,沈世兴却在原地站了许久,他想起老夫人赏沈清月尺头的事儿,便改了方向,亲自去了永宁堂。
沈世兴站在永宁堂门口,盯着牌匾许久才进去。
其实永宁堂原先不叫永宁堂,是在沈老太爷去世之后,老夫人才做主改了名字,她希望从今以后,家宅安宁。
沈世兴进了次间,请了安,拱手道:“母亲。”
老夫人靠着大迎枕,丫鬟芊结拿着绣捶轻轻缓缓地替她捶腿,她眼皮子都不掀一下,淡声道:“你来做什么?”
沈家几位老爷成家立业之后,老夫人便不叫他们日日请安服侍,母子二人一年也见不到几面。
沈世兴道:“儿子是来问问您赏月姐儿缂丝绸缎的事儿,倒不知是为了什么。”
老夫人骤然睁开眼,望着沈世兴冷哼道:“自己房里的事都弄不清楚,还跑来问我!”
沈世兴赧然道:“……儿子失职了。”
老夫人靠了靠大迎枕,将荷包的事悉数告知,末了道:“这还好是闹到我跟前来了,否则月姐儿的清白就毁了,你正好送她去尼姑庵里,眼不见为净,你自潇洒快活你的去。”
沈世兴的表情,从皱眉到切齿,再到勃然变色却隐而不发,他的压槽都在发颤,铁拳紧紧地攥着,怒气一层一层地积累,眼眶都泛着红。
老夫人看着满面萎靡的儿子,与沈清月眉宇间的坚韧对比鲜明,又道:“你再消沉下去,这辈子就过去了。月姐儿都这么大了,估摸着也在家中待不了多久,你以后能对她好的日子不多了。”
沈世兴微微哽咽道:“儿子知道了。”
老夫人狠狠拧眉,揉了揉眉心,芊结放下绣锤问:“老夫人头风犯了?”
沈世兴上前一步,焦急:“母亲……”
老夫人一抬手,低声道:“罢了,你走吧。”
沈世兴欲言又止,快步出了永宁堂,大步往吴氏院里去。
吴氏正和收拾齐整的沈清妍一道用饭,小姑娘脸上泪痕未消,却已经平静了许多。
吴氏夹了一筷子鸡肉给沈清妍,声音温和道:“老夫人既然罚了你抄佛经,这些日子就好好待在我这儿算了,再不要出门,反正陶娘子暂时也不来教你们刺绣了。”
沈清妍心里知道她说什么吴氏也不会信了,便咽下饭,欲等以后再解释。
吴氏见女儿乖顺,终于笑了笑,脸上笑容还未散去,便有丫鬟来道:“夫人,老爷来了。”
吴氏大喜,起身想去迎接,丫鬟慌里慌张,还未多说一句话,沈世兴便怒气冲冲地进来,连下人都不挥退,走到沈清妍身边,狠狠地甩了一个响亮的耳光过去。
沈清妍傻了眼,待面颊红肿凸起,火辣辣得疼,她才反应过来,顾不得小姐身份,“哇”地一声嚎啕大哭。
跪了三天,今天才出来,母亲扒她的衣服,父亲掌掴她,沈清妍从未受过这种委屈,她鬼哭狼嚎,恨不得死了算了。
吴氏一把抱住沈清妍,拦在沈世兴面前,道:“老爷,你这是做什么!”
沈世兴忍住打吴氏的冲动,怒目圆睁道:“荷包的事,你还想瞒我到几时!”
吴氏张大了嘴巴,脑子轰得一声响,磕磕巴巴道:“老爷……这不是妍姐儿的错,是月姐儿她害妍姐儿啊!妍姐儿才多大,她怎么可能跟张家小郎君……”
沈世兴并不听,丫鬟们都吓得退了出去,外边能听得到的,便只有两道哭声伴随着瓷器砸碎的声音。
过了许久沈世兴才从吴氏院里离开,他怒发冲冠的样子不少丫鬟婆子都看见了,这是一点儿脸面都没给吴氏留。
主子拌嘴不是新鲜事儿,像三房夫妻两个闹这么大的却很少,闲话一会子就传开了。
雁归轩里,丫鬟春叶从大厨房要了一碗蒸鸡蛋回来,便顺道笑着把这事同沈清月说了。
冬雪摆着饭,低头不语。
沈清月手里拿着针线,淡淡地打量了沉默的冬雪一眼,这丫头人如其名,肤白如雪,安安静静,倒是讨巧的很。
就是这样乖巧的丫头,上辈子爬了张轩德的床,一跃成了通房。
沈清月将手里的东西都扔进笸箩,吩咐春叶说:“你留下伺候,其他人都出去吧。”
冬雪眼抿了抿唇,便出去了。
春叶还在高兴地说沈世兴和吴氏的事,沈清月抬头瞧着她,神色温和,语气却有些严厉,道:“以后不可在人前说这种话。”
春叶连忙认错,过来一会子才哭着道:“……奴婢是替姑娘高兴。”
沈清月抚了抚她的肩膀,到底没有多说。
现在高兴,还太早了些,依吴氏的性子,又岂会是安分的人?
吴氏确实不安分。
次日大清早,她上了很厚的粉,遮盖住憔悴的脸色,穿上披风,坐马车去了张家面见钱氏。
第10章
沈家驱张轩德出族学,但并未公开说明,倒不是沈老夫人心慈,而是顾及沈大夫人柳氏和钱氏的亲戚关系,更要紧的是,张家还背靠着永恩伯府。
张轩德自从被沈家赶出族学,一直不敢告诉父母,他日日照常出门,装作读书的样子,想着能瞒一日是一日。
这日吴氏来了张家,张轩德恰好正要出门,他生怕事情暴露了,立刻拦下了吴氏,与她在张家附近茶楼的小间里说话。
张轩德因吴氏两个女儿的算计才丢了学业,他本是很生气的,脸色言辞难免不善,坐下说话时,态度略有些恶劣。
吴氏一看便知道张轩德在隐瞒什么,她一句话就掐中了他的命脉,问道:“小郎君可否还想回沈家族学读书?若想,我有一计,可教郎君回去。”
张轩德万万没有想到,吴氏说的是这句话,他提着茶壶的手一顿,立刻便放下了,略有些迟疑道:“什么主意?”
吴氏说:“小郎君被逐出族学,都是因着荷包牵扯出来的事,若是两家能喜结秦晋之好,那事儿便是误会,夫人您说呢?”
张轩德瞪着眼问:“你是想让我娶你的女儿沈清妍?”
吴氏冷笑说:“不,是沈清月。”
张轩德跟着冷笑一声,道:“三夫人怕是糊涂了吧,让我娶月姐儿?她会听你的么?”
吴氏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好歹是她的母亲,若郎君,回去便叫你母亲上门提亲,我保证此事能成。”
张轩德仔细想了许久,他想起沈清月艳丽的容颜,和对他冷淡的态度,一时欢喜,一时又不爽快,他还想起心里藏的最深的那个人,种种复杂的情绪夹杂在一起,他沉声问道:“当真能成?”
眼看着张轩德答应了,吴氏大喜道:“自然能成!”
张家怎么说也还算体面,又有永恩伯府做靠山,只要张家来提亲,就沈清月这身世,吴氏以为,已是良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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