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里,郑鸣凰在刘郅和李偃那里各扮演着怎样的角色,谨姝直觉弄清楚这件事是非常重要的,可她不知该如何对他说,如何叫他相信。
谨姝有些紧张地看着李偃,缓慢地眨了眨眼,在他不怒自威的表情面前,越来越觉得紧张和不安,她甚至吞咽了一口唾沫,她忽然很怕他误会她些什么。
可她又不想骗他。
“夫君,”谨姝手扶在他肩膀上,仰着脸看他,很缓慢地呼吸着、紧张着。
李偃“嗯”了一声,依旧看着她,似乎在等待她的解释。
谨姝咬着下唇,忽然问他,“夫君你相信人生能够重来的?就好像你做了一场大梦,梦里走了一生,那一生详尽的像是真的,在你咽气的那一瞬间,你好像释怀了许多,但更多的是不甘心。然后你闭上眼,以为去了黄泉之下,再睁开眼,却在十几岁,一切都还未发生,那些梦里的遗憾或许会重来,或许会改变,一切都还不好说。夫君……”
话还未说完,李偃忽然俯身吻向她,很凶,不似平时那样对她迁就和体贴,他微微蹙着眉头,好似被什么迷思困扰着,亦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烦心事,那股类似于发泄的情绪,叫谨姝越发觉得不安,她一边承受着他的粗蛮,一边低声咕哝了句,“夫君……罢了,你别生气,当我说梦话吧!”这话说出来连她自己都觉得好笑。
李偃忽然顿了顿,抱着她的双手在细微地颤抖着,谨姝抬起头看他的时候,愕然看见他通红的双眼。
谨姝愣了愣,“夫君……”
一滴泪滚在她手背,李偃埋首在她颈间,轻吻她耳垂,浑身不可抑制地颤抖着,隐忍着说:“阿狸,孤亦曾做过这样的大梦,至死却不能释怀。”
咽气的那一刻,他耿耿于怀的,仍旧是许多年前,他送她去庵寺的那一天,她追他追出来二里地,跌倒了,还急切地膝手并行着往前爬了两步,膝盖和手肘都蹭破了皮,两只眼睛鼓着泪,委屈地求他不要走。
如果那时,他带她走了,就好了。
可惜他再睁开眼,也没能回到那一刻。
第29章
谨姝一刹那间, 已不知该做出什么反应,前一刻还好像被人逼进死胡同,同他说自己重新活了一世,倒不如跟他说这世上有鬼来得更容易一些, 所有荒谬的连她自己都办法说服自己的事, 她真的不知道该如何说于他听。
那一瞬间她是何等的沮丧,她好容易得到一份温柔和爱意,转眼又要把它弄丢了, 如果两个人没办法全心全意地去相信对方,那么关系很快就会插入一道深而醒目的裂缝,无论那关系是亲情是友情亦或者男女之情。
那她这一世所有的挣扎, 都将是徒劳的。
可没想到……她真的没想到……他竟然也……
大约上天垂怜她吧!
只是他这满身的悲痛叫谨姝觉得心里难受极了。
“夫君跟阿狸说说吧, 后来怎么样了?阿狸很想知道。”
事实上她非常的好奇,阿兄怎么样了, 他身体差成那样,应该没多久可活了吧!他死了之后呢,是把皇位传给了李偃吗?
她的阿宁怎么样了?
郑鸣凰荣华一生了吗?
刘郅死了吗?
刘郅和郑鸣凰究竟是怎么样的关系,如果刘郅一直倾心于郑鸣凰,那么最终死在她的丈夫手里, 他是怎么样的反应?
郑鸣凰怀的……真的是他的孩子吗?
他……最终……最终如愿君临天下了吗?
……
许多的疑问,她都想知道,那些前世里她不知道的身后事, 如今都在她心头盘旋。
李偃却深深地望了她一眼, 俯身去亲吻她的额头, 蹙着眉,抿唇在她耳朵说道,“阿狸,别问了,可否?”
谨姝瞧了他一会儿,最终眨眨眼,点了点头,“夫君不想说,阿狸不问了就是。”
逝去的已经逝去,有些事情,她不知道反而更好。
她轻轻吐出一口气,到现在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心下涌出强烈的怅然的情绪,脑海亦不住地胡思乱想着、消化着。
如果阿宁同她一样悲惨一生,她而今的自责懊悔遗憾,亦不能抚慰她半分,她在那个时空里,就如同她当年一样无助和凄惶,她知道了能怎样?
刘郅困了她一生,结局凄凉亦或者惨烈,都不能抵消她心头的恨意。
而郑鸣凰,无论她是怀着怎样的目的和野心,她都是前世里他的妻,若随他母仪天下,随他终老……她虽然好奇,但其实不确定自己心里会不会难受酸涩。
谨姝笑了笑,去脱他的外衣,“夜深了,夫君睡下吧!阿狸把这些针线活做完。对了,还没问,你自个儿回的?”
李偃被他侍候着脱了外衣,余光里瞧见她几乎一瞬间便好似放下一切的样子,不由抿了抿唇,他的阿狸,是这样好,他执着她的手亲了亲,回她,“不止,军队亦在附近,军师随我一道回的,此刻在逊县城外驻扎。郑鸣凰应当和刘郅串通好在谋划什么,我前次一直担心她恐拿你下手,方才听你说那些,我倒觉得不会,暂且先等等,不过你不需再插手了,交由我就是……”
两个人说话的声音一直压着,但外面候着的人亦还是敏锐地察觉出了什么,敲了敲门,问道:“小夫人,可有事?”
李偃轻轻摇了摇头。
谨姝扬声回答,“无事,我累了,要歇了。你们辛苦了,留两个人,其余也都歇了吧!”
“是。”
“对了,”谨姝走到门前,开了门,对着外面的侍卫说:“我身子依旧不大好,乏得很,吩咐下去,明日再留一日,后日出发,窝在屋子里也闷得慌,听说逊县有个叫杨八耳的能人,我想见一见他,你们去知会一声,叫他明日陪着我出去转一转,也好解解闷。”
外面人不敢直视谨姝,垂首恭敬道:“谨遵小夫人吩咐。”
“去吧!”谨姝手扶在门框上,“无事不要来扰我,明日也不必来叫我,我起了自会叫人。”
对方依旧喏喏应是,谨姝说完合上了门。
回身去床边的时候,李偃含笑着把她揽进了她怀里,“阿狸如今越来也有架势了。”
谨姝被他调笑得不好意思,“仗着夫君的威势狐假虎威罢了。”
“甚好。”他嗅了嗅她发间的馨香,低声重复了句,“如此甚好。”
-
驿站全是守卫,但郑鸣凰知道,她等的人,一定会来。
她端坐在一角,闭目养神着,她的面前依旧摆着那尊小小的菩萨像。
最近她总是想起她的母亲,那个女人的面目清晰地刻在她的脑海里,她似乎从未对她笑过,那张脸总是含着几分散漫的冷漠和怨怼。
那个女人始终无法释怀那个远在汝南城里的刘雍的妻对她的羞辱。
母亲把那恨发泄到她身上,她从小就常听的一句话便是,“你本就不该活着的。”
她有很多的男人,她像是青楼的浪□□子,酥胸万人枕,她在寂寞的一日一日的等待之中,开始放浪形骸起来,她在偷情的乐趣里,咂摸人生的趣味,籍此来获取力量和生存的**。
她的房门总是开着,夜里总有人从后门里溜进来,钻进她的屋子,负责照看她的老妪总是沉默不语地看着这一切的发生,浑浊的眼球里,好似从来没有看见过任何不妥的事情。
那个女人最喜爱的是府里的一个马奴,那马奴生得孔武有力,浑身肌肉虬结,每一根筋骨都蓬勃着无穷无尽的力量,他在床上亦是勇猛无比,总能让她觉得无比的快乐。
那些狂声浪语从窗缝里溢出来,有时郑鸣凰都能听到,但那老妪就住在那个女人院子里的角房,她好似从未听闻过任何声音。
郑鸣凰闭着眼,似乎依旧能回想起那时的场面,她的眉毛不经意地蹙在了一起,虽然只是时隔多年的回忆,依旧叫她觉得恶心和愤怒。
那个马奴是个哑巴,不是天生的,舌头被人割掉了,他总是沉默地坐在马厩上,晃荡着两条腿,仰着头若有所思地看温县那总是无比晴朗的天,他小麦色的皮肤显出几分油亮的健康光泽,年幼的郑鸣凰曾无比喜爱同那个马奴待在一起,她在他那里亦得到过类似于父爱的东西,那个马奴的胳膊仿佛铁钳一样坚硬而有力,他总是能轻易地把她举过头顶,让她坐在他的肩膀上。
直到后来她长大了,他变得诚惶诚恐,不敢碰她了。
郑鸣凰在心底里轻轻“呵”了一声,在回忆里自我折磨着。
她的人生里总是走马观花地来来去去许多人,那些人都是怪异的。
连她自己都是无比怪异的。
在她亲手把母亲刺死的那一刻,这世上,已经没有什么可以难得到她的东西了。
没有不可以利用的人,没有不可以破解的局,没有她解决不掉的麻烦,亦没有……她得不到的东西。
门外响了三声指叩声,她缓缓睁开双目,轻声吐了句,“进!”
抱月带了一个人进来,那是个老妪,背佝偻得好似要触到地了。
老妪眨了眨眼,跪地拜道:“小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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