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亭坚等五人固然是当年江湖上的传奇,但对面那七名轿夫,也是埋藏在深渊底下的潜龙,那龙曾被这世道天下所伤,故从此隐匿在黑暗的深渊里,为了一个古怪到世人难以理解的目的而保护着这浑浊的黑暗。
这里的五人是光明,也曾被这尘世所伤,现在只剩下了孑然的一身,还有一把被诅咒了一生孤寂的剑,一只断掉的手,以及几颗孤愤苍凉的心。
这十二人,无论是光明也好漆黑也罢,都已经不再背负显赫的声名,不再有江湖名宿的头衔,江湖上的新一辈论及这几个名字,也许都要想一想才能记起那些蒙了尘的传说。
如今他们只是凡人,皆为坚持自己心底最后的一点“执”。
这仿佛是等待了许久,终究难以避免的一场较量。
周梨尚未动手之前,已被这十二人的气场逼得透不过气来,她原以为动起手时必定杀气漫天,可那十二人的招式却远不如她所想的那样目眩神迷。
越是顶级的高手,他们的招式反而越发的返璞归真,因为他们太懂得怎样做才是最快能取得对方性命的,所以他们出手绝无虚招,招招落与实处,起承转合之间透出强烈而浑厚的内息,光是这份内息,已叫周梨呼吸艰涩。
两名轿夫围堵住白衣人,似乎是能察觉到他武功上的深不可测,那两人的神色露出从未有过的凝重。
尤其是其中一人,神情复杂得像在这一瞬之间把悲欢离合都经历了一遍,唇角都在轻微地颤抖。
白衣人轻轻地看着他,那名轿夫从他眼里看到了遗憾的叹息。
二十多年未见,再见已非师徒,而是不死不休的敌手。
原来他没有猜错,因为保护奸相而臭名昭著的八大轿夫中,真有一张昔日故人的脸,即便那么多年不见,再见时依然一眼便认出。
两人眼睛里似乎是有千言万语,但终究过了该说的时候,那所谓“该说的时候”也不知是多久之前了,于是便干脆不说。
无话可说,无言可诉,不必叙旧,此行只为杀人。
这样也好,动起手来不必挂了往日那一点点残存的可怜的感情,让它搅扰了自己的身手。
一片剑芒落下,花了周梨的眼睛。那是许多把兵器同时闪烁而出的,已不分彼此。
江重雪喝了一声,让周梨回神,她随之点足而起,划过却邪剑,把慕秋华逼到角落。
江重雪、周梨以及莫金光,三人呈犄角之势把慕秋华死死扣住。
好似能感觉到这三个后辈已今非昔比,慕秋华为得先机,率先出手。
无论如何,今日一定要将慕秋华杀死。这个人身上已经凝结了太多人的性命,是时候为那些性命报仇。
莫金光当先迎击,慕秋华眼神讥诮,并未把他放在眼里。
六大派的武功梅影早已搜罗齐全,胭脂楼的自然也不在话下,所以莫金光的剑法他都熟知。
不过莫金光也未露出胆怯,反而冷静得很,即便慕秋华能猜出他下一招是什么,他也沉稳地应对。
江重雪和周梨两人同时蹂身逼近慕秋华,而莫金光旋身一转,退到了两人身后。
明亮的刀光和阴沉如水的剑芒融合,像是两把兵器的灵魂撞击到了一起,再有条不紊地向慕秋华卷过去。
春风渡的气息慕秋华熟知得不能再熟知了,但此刻的春风渡气息却有些奇怪,慕秋华的眼睛微微眯起,唇边的微笑淡了一些。
周梨这辈子最想做的事情之一,就是把慕秋华嘴边的那一丝笑意给打掉,让他永远都笑不出来,这世上实在是没有一个人让她如此讨厌看到他笑的。
却邪剑和金错刀是以相交的姿态向慕秋华袭去的,两刃因为江重雪和周梨身上同时运起的两种内息而撞出惊人的火花和残影。
慕秋华迅速闪避,但背后的周梨剑剑致命,他终究还是为他们掣肘了一阵,眉头微微皱起。
江重雪捕捉到了,他忽然有了一个想法——
那就是如何才能破解坏字经。
谢天枢曾和慕秋华交手,虽将慕秋华打至将死的地步,但他自己也重伤。因此以春风渡对坏字经,应该是不相伯仲的。
江重雪看向周梨,如果是春风渡再加上洗髓经呢。
师父说过,春风渡为仁道,坏字经,是邪道。
那么,洗髓经呢。
德道。厚德载物,有容乃大。
一辩说过,洗髓经本就是对付坏字经最好的一门武功,但周梨的洗髓经终究未至炉火纯青的境界,因而还是弱了坏字经一头,但若以春风渡辅助,是否就可以敌过坏字经了?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此刻江重雪身怀的仁道与周梨身怀的德道,都无法将邪道真正铲除。但,若仁者与德者联手,便可无敌天下。
“阿梨。”江重雪悟透之后,赫然抬头,“洗髓经!”
周梨心中一紧,虽疑惑他为何忽然冲自己喊出这三个字,但掌心下意识便运起了十成的洗髓经。
江重雪的身侧起了一道风屏,春风渡的风凝聚起来之后,就连席卷的狂风似乎都微微缓下了速度。慕秋华一怔,紧接着,便看到江重雪和周梨双人并进,手掌相握,把两种内力融合,向他攻了过来。
面对这拔山填海一样的攻势,慕秋华本能地便是以坏字经抵抗。
这已在江重雪的计算之内,他就要逼慕秋华使出坏字经。
其实慕秋华本身的武功与真正的高手相比,还差得很远,他和谢天枢的距离是云泥之别,和那还在激战中的五人相比,更是遥不可及。
坏字经是他的屏障,是他当年为打败谢天枢特意修炼的,再经由楚墨白的春风渡和吸纳的许多人的内功助他打通了经脉,所以他身上的内力,有一半并非他自己的,而是从别人身上吸纳来的。
周梨将手里的却邪剑压着金错刀的刀刃,一并朝慕秋华的致命处刺去。
慕秋华已发力,运起的坏字经在血脉里奔流,把两人的兵刃抵抗住。
三人内力相抗,巨震之下,慕秋华眼睛赫然睁大,胸腔里响起一阵从未有过的强烈鸣声。莫金光立刻出剑,慕秋华当即也侧过身体,把他的剑制住。
洗髓经与春风渡相融之下,周梨和江重雪都觉得一阵从未有过的奇妙感觉划过全身。这两种武功如风拂水,如水随风,融汇天成。
慕秋华眉头皱得更深,内息居然起了变化。他为免这变化加深,立即想先行后退。
但三人岂容他退,招招逼进。
江重雪和周梨把内力运足到了巅峰,慕秋华眼睛赫然睁大,乍看他们两人一眼。
这时,周梨却邪剑划出半弧,用了六道神功里的偷袭一式,慕秋华此刻强逼着让坏字经的内息平稳,故没有料及,被一剑刺入胸扣三寸。
周梨拼命把剑刺得更深,慕秋华内力运遍全身,肌肉绷紧,生生把她的剑卡在了血肉里。
这千载难逢的机会,江重雪与莫金光两人各自助周梨一臂之力,挥舞起刀剑砍下。
金错刀正中慕秋华右肩,莫金光的剑则刺入慕秋华后背,依然是三寸。
忽然,有古怪的声音发出。
不过须臾,慕秋华便明白了,那是他胸骨断裂的悲鸣。
周梨的剑刺得更深了。
慕秋华未曾挡住这一刀两剑的来势,坏字经在春风渡与洗髓经的夹击下,犹如钻出地缝却立刻被人泼了一头热油的蛇,痛苦哀鸣。他感觉到内息竟然崩溃起来,虽不知其中的原因何在,但他想把溃散的内息再度凝起。
但三把兵刃都逐渐在往他身体内深入,他用手硬生生握住了其中两刃。
突然,莫金光收剑,他持剑一跃而起,剑身蓄满内力,剑光大亮,他身姿停在半空,以催山崩海之势,一剑从脊椎骨灌入慕秋华的身体。
慕秋华痛苦大叫,像是知道自己要死了,他惧怕死亡,从未想过有一天它真的会来临。
他大叫之际,江重雪和周梨把刀剑全部旋入他身体,再同时拔出。
兵刃穿出慕秋华的身板,滴了一连串的血。
慕秋华总是微笑的嘴唇颤抖了几下,须臾之间,周梨终于实现了心愿,看到他的笑难以避免地消失了。
第157章 杀人行2
慕秋华摇晃了两下, 趴倒在地。
莫金光从这里移开了视线, 看到花素素被一名轿夫连出的十几剑逼至下风,身法毫不犹豫地挪移了过去。
“无求前辈呢?”周梨快速地说了这一句话, 江重雪的注意力却不在此,他把刀柄一甩,大阔步连走带飞地到了杨亭坚面前, 为他挡掉了后面刺向他脖子的一剑。
周梨旁观了一下战局, 琢磨过后,衣角掀起,人立在了高敞的屋檐上, 把目之所及尽收眼底。
无求和尚被逼到了一条窄巷子里,周梨目光凝聚,挑高了两边眉毛在屋顶上几个起落,这才发现与无求和尚对战的共有两人。
他的双剑上有血, 割破了对手的背脊,但他自己也并非完好无损,灰布的僧袍零落鲜血, 不知受了多少伤,也不知伤得是否严重。
周梨从屋顶飞下来助他时, 他始终皱缩的眼角敞开了一些,约莫是笑了一笑的, 只不过很快又被那副孤愤的神情代替,鼻子里不屑地哼了哼。他自然不是不屑周梨,而是不屑自己。什么时候他出手竟需要一个初出江湖的毛孩子来救了, 丢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