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梨深吸一口气,灌入肺腑,一阵清澈入骨,浑身精神都好了几倍,感慨道:“这地方真好。”
两人下马,牵着坐骑在山中盘旋一会儿,面面相觑。
这泰山这么大,峡谷多处,山泉密布,河溪纵横,兼了山麓洞穴陡壁断崖不知有多少,他们怎么知道谢天枢的约会是在哪个山头哪座洞穴里。
江重雪想了想,说:“泰山有几处闻名天下之地,我想,若是约会,总不会约在犄角旮旯里,我们就先去那几处闻名之地看看。”
他从马鞍上取下地图,研究片刻,指了个方向。
泰山有名的地方很多,譬如桃花峪天烛峰,还有盘旋错综的泰山十八盘,即便是走遍这些地方,也要几天时间。
两人一开始还在忧心能不能找到,不过走马观花地看了一阵,找人的心情就抛到九霄云外了。
这地方实在太美,一双眼睛根本看不过来,而且他们来的时机也正好,天气说热不热,山中比起外面又更凉爽些,一路绣线菊开得芬芳,往上走有各色奇异的花卉和灌木,说不上名字的,只觉好看。
再拐过一个小丛林,就现出一片紫藤花荫,花香扑朔。
半个时辰下来,人没找到,倒是奇景看了不少,大饱眼福。
不过正事还是要办,只不知道该怎么办。
周梨道:“我看山上有几座道馆小庙,我们去问问吧。”
江重雪赞同:“也好。”
敲门询问了几家道庙后,依旧未果。
待敲到第五家时,是间小庙,好半晌,门才开,细细一条缝,一只豆丁似的小眼瞧着来人,身材只到江重雪腰腹,是个半大的孩子,装得倒是老城,问:“找谁?”
江重雪把那封信展示出来:“请问,你可认识这信吗,或者,里面有谁,能识得这信的吗?”
这孩子颇为臭屁地哼了一声,觉得江重雪是小瞧了他,认为他不能顶事。
他用门缝里那只眼睛仔细看了看那封信:“不需旁人来认,我就认得这封信。”
“哦?”江重雪揣着手臂,觉得这孩子很不客气,笑道:“你怎么个认得法?”
他道:“我凭什么告诉你?”
江重雪挑眉:“我看你是不知道。”
这孩子冷笑:“你想用激将法,我就不告诉你。”
“哦,”江重雪也冷笑,“我管你告不告诉我,我就是踹了门进去,你也拦不住我。你说不说?”
“你敢用强的?”他大叫:“你这强盗!”
江重雪一掀袍子,作势撩起一脚要踹在门上。
他只为吓一吓这孩子,并没有踹上去。
不过门后那孩子却被他气势吓到,自己一屁股坐在地上了。他愣了一下,拍拍衣服上的灰尘站起来,还想继续从门缝里往外看,却有另一只眼睛贴了上来,他大叫一声,倒退两步。
门外响起了嘲笑,哈哈大笑:“胆小鬼。”
那孩子气得脸都白了,但又不敢去开门,等到外面没动静了,这才小心翼翼地把门打开。
门外早已没人了,他小跑了几步,躲在一棵大树后,看到有两个人牵着马正往东面走,红衣服的那个就是吓他的人。
这人背了好大一把刀,他吐吐舌头,觉得这刀砸下来,恐怕能把他砸成肉饼。不敢逞强,一溜烟地跑回庙里去了,还不忘咒骂几句:“就不告诉你,就不告诉你,你慢慢找去吧!”
砰,一双小手,把庙门严严实实地关好了。
江重雪在山道上踢着黑靴子,为了把那熊孩子给吓着了,心情很是不错。
周梨看他一会儿:“这么开心?”
他笑道:“当然。”
周梨摇头扶额,觉得此人有时候幼稚至极,江重雪似乎一直对孩子很不耐烦。
对此,江重雪道:“因为他们太烦人了。”
“是吗?”周梨笑道:“那你小时候不烦人吗?”
“当然烦人,”江重雪理所当然,“就因为烦人,所以才讨厌他们。”
什么逻辑。
周梨忍不住笑出声来:“不过,那孩子看上去不像撒谎,他应该是真认得这封信的,我们要不要回去再问一问。”
江重雪止步,他可不想回去看那孩子的脸色,不过这么找下去,也是茫无头绪。
拧了下眉,仰头看了看这天高云阔,一副鹄落云横的样子。
忽然,他提了把内力在嗓子口,声如洪钟,能传几里:“敢问是谁约谢天枢来此?”
余声不断地在山谷里来回撞击,片刻后才歇止。
未得回应,江重雪重复,这次更为大声:“敢问是谁约谢天枢来此?”
几只麻雀被惊动,叽喳着振翅飞走。
周梨叹气:“看来还是得回去问问那孩子……”
她说到一半,没想到另有一个声音也以内力传来:“是谁在问这话?”
两人皆惊,江重雪眉眼里掠过喜色,回应道:“你又是谁,可是约谢天枢来此的人吗?”
谁知,传来一阵大笑,听这笑声,说话的应该是个老者,声线虽然苍老,但中气十足,一点不比江重雪差:“哪儿来的毛头小子,这么没礼貌!”
周梨试图从声音的方向找到此人,但这人的内力很浑厚,声音像从四面八方而来,震得人头晕目眩。
江重雪听到有人回应,便没来得及加上敬语,此刻道:“晚辈江重雪,是为师父谢天枢来赴泰山之约的,斗胆请前辈现身一见。”
“胡说八道!”那老者一听脾气就好不到哪儿去,骂道:“小小年纪就撒谎,谢天枢从不收徒,你怎么敢自说自话,说是他的徒弟。”
江重雪道:“晚辈不敢撒谎,前辈若不信,可现身一见,来试一试晚辈的身手,晚辈的春风渡是经由师父亲自点拨的。”
那人约莫是看江重雪说得很笃定,犹疑起来:“你真是谢老弟的徒弟?”
江重雪道:“正是。”
回答完后,那人便无声响了。
周梨略觉惊奇:“这是什么人,好厉害的内力,他一说话,震得我心口都疼。”
两人等候了片刻,并无人影前来,微觉失望。
看来对方还是不相信他们,周梨道:“我看这前辈的脾气大得很,简直和方才那个孩子差不多。”
话音未落,脖子后面响起嘿嘿几声笑:“敢拿我和黄口竖子比,你这丫头比这小子还没礼貌。”
两人悚然,背后出现一人。
这人什么时候走到他们身后来的,怎么一点行迹都没露。正要回头,身上某处穴道一阻,身体就难以动弹了。
那人点完穴之后,在他们背后啧啧良久,前前后后地打量他们。
他走到正面时,周梨便看到了他的模样。
这人一头白发,挑不出一根黑的,连眉毛都是白。
一身布衣说不上体面,好在还算干干净净,腰上倒是悬了块质地温润的玉佩。
身形不高,人很清瘦,皮囊之下充满刚劲力,虽然他看上去都有百十来岁了,但一点也没有老态龙钟的感觉,精神血气简直比江重雪和周梨还好。
周梨注意到他后腰上插着一把剑,她觉得这剑无论是形状还是颜色,都和她见过的某把剑很像。
想了想,是和楚墨白的朔月剑很像。
她以为朔月独一无二,没想到这世上还有和朔月如此相像的剑,一时多看了几眼。
“你真是谢老弟的徒弟?”这人虽然到他们面前了,但说话依旧用内力来说,离得远还好,这么近的距离下,他内力又浑厚,便让两人觉得心口更疼了。
那老者一掌朝江重雪拍下来,连拍五下,江重雪觉得体内真气快速涌动,又很快趋于平静,听他道:“算你没有骗我,你的确是身怀春风渡。不过有春风渡,也不好就说是谢老弟的徒弟。”他想了想:“我看还是谢老弟亲口告诉我,我才信。你说谢天枢是你师父,那你师父呢?”
江重雪低声说:“师父已死,所以收到信后,我才代师父来的。”
那人把手按向后腰的剑上,沉声:“小子,你胆敢再撒谎,我现在就送你归西。”
“我不会拿师父的生死来撒谎,”江重雪道:“师父的确死了,是我亲手葬的,前辈不信,可以去浮生阁后山的墓穴开棺验尸。”
那人紧闭嘴巴,很久,才问:“生病而死?”
江重雪摇头:“自耗内功而死。”
那人眼睛睁大:“为何?”
“为救一人。”江重雪低下头。
那人上下看了看他:“不会是你吧?”
江重雪摇头:“不是。是师父之子。”
“你是说,谢情。”那人低语。
周梨一怔,她还是第一次听到谢情这两个字。
这人连哥舒似情的真名都知道,看来的确是谢天枢的至交。
那人思考一阵,复又抬头审视他们,看了看天色:“你们的话太奇怪,我不知该不该信。罢了,先赴约,再来掰扯这些。至于你们——”
他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掏出一根粗绳子,把周梨和江重雪捆成了一束,搁在马背上,自己牵着马儿哒哒哒地朝西面走去了。
第148章 耋老2
周梨被点了穴放倒在马上, 十分难受, 身边的江重雪也不比她好上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