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永旭眼眸骤然亮起来,里面是遮掩不住的雀跃,“我能行……要是我干得好,姑娘也给我包大红包?”
杨萱点点头,“那是自然。”
张永旭看着手里银票,大声重复一遍,“东家,我能行!”
钱多“哈哈”拍在他肩头,“好小子,长能耐了,好好干,别给爷们丢人!”
在一片欢声笑语中,杨萱将今年收益大致抄录了一份,塞进信皮里,带上包裹去找程峪。
年底朝廷各处衙门都忙,程峪也不例外,几乎是小跑着出来的。
杨萱也不罗嗦,将东西递给他,“信皮里是今年的帐,还有大人该得的红利。包裹里是给范公公做的两件袍子。”
程峪点头接过,略思索,开口道:“朝廷十八封印,之后我就空闲了,看哪天方便碰个面吧。”
杨萱道声好,“大人挑好日子,打发人给我送个信就行。”
程峪笑笑,匆匆忙忙又回去当差。
转天,薛猎户跟刘兴来送年节礼。
跟往年一样,都是田里出产的谷物家里养的鸡鸭,腌制的咸菜晒的干菜,还有薛猎户上山打的几只野兔野鸡,满满当当一牛车。
杨萱留他们吃过午饭,让张永旭也跟着他们的牛车回去。
张永旭早收拾好了两只大包裹。
薛猎户笑问:“你鼓鼓囊囊两包什么好东西?”
张永旭略带得意地解开包裹给他看,“两坛酒是给祖父买的,这给祖母买的药,给爹娘买的点心和布,还买了几本书,再就是铺子里不要了的纸和笔墨……回去教弟弟妹妹认字,过两年也把他们接出来见见世面。”
“哎呦,”薛猎户重重拍他一把,“好,有出息!”
刘兴看着包裹默默盘算着,这些东西少说也得十几两银子,张永旭才出来半年,每月工钱至少得二两银子。
毛还没长全,能挣这么多银子……
又想起在小沟沿的二哥刘高和薛壮,家里宽敞明亮,院子里干净整齐,几个孩子穿得也体面,半点不见窘迫。
薛壮还说,开春让薛大勇去读学堂。
薛大勇已经满八岁,该给家里干活了,去学堂不但不能干活还得每月交束脩,就不怕家里揭不开锅吃不上饭?
他这样问了,薛壮浑不在意地说:“我有手有脚,还能挣不来吃的?再说不是有姑娘在,姑娘可不会眼睁睁看着咱们饿死。”
刘高也说:“就是,我家巧儿在姑娘的点心铺子打杂,每月有一两银子工钱不说,还能跟着大师傅学手艺。”
刘兴听着既是羡慕又觉懊悔,当初自己要留下就好了,可是想想自家在田庄也是衣食不愁,那点儿懊悔顿时烟消云散。
实在不行,等孩子长大了,也让姑娘掌掌眼,看看能不能干点杂活。
腊月十二,又落了雪,京都一片银装素裹,加上北风肆虐,冷得几乎能冻掉耳朵。
比天气更冷的是丰顺帝的脸色。
前几天有位老妪攒了半篓鸡蛋要拿到集市上卖,正走在路上,街口突然冲出几骑。
马上人甩着鞭子呼喝着“闪开”。
老妪腿脚不灵便,躲闪不及,被鞭梢卷倒,摔断了胳膊。
半篓鸡蛋也碎了大半。
其余几人视若未睹,依旧嘻嘻哈哈地疾驰而去,根本不去理会地上老妪。
有目睹者心中不忍,扶着老妪送回家中。
她家中贫寒,本打算卖了鸡蛋换几文钱过年,不成想没拿回来银钱,反而因为断了胳膊还得去请医问药。
儿媳妇脸色便不好看,嘟哝着骂了几句不中用。
老妪心中愁苦,不愿带累儿孙,索性掩上门寻一包耗子药,就了开水灌下。
傍晚儿子归家,听说老娘受伤,推门去看,见尸身早已凉了。
儿子曾跟着丰顺帝西征打过仗的,因伤病回乡,是个急躁脾气,二话不说,朝着儿媳妇就是两巴掌。
儿媳妇满心都是委屈,她忙活一下午,又洗衣裳又扫院子,见到天黑正打算做饭,累得险些瘫在地上。她为这个家做牛做马,只不过嘟哝句“不中用”,相公就要喊打喊杀。
当即也不想活了,抓起剪刀就往心口上戳。
所幸冬天穿得厚,并没伤及皮肉,一双儿女却吓得够呛,哭喊着扑上前,一个喊爹一个叫娘。
家里是鸡飞狗跳大人哭孩子叫。
左邻右舍听到,莫不掩面哀叹。
事情很快传到御史那里。
御史查清当日纵马四人均为朝中官宦子弟,一折奏章递交到御书房。
丰顺帝早就想整饬超纲,愿打算安稳地过完年,等年后上朝再行事,没想到临近年关却惹出这桩事,立刻下旨,凡横行乡里鱼肉百姓欺男霸女者一律严惩。
一时弹劾官员放纵家奴、纵容儿女的帖子如雪片般飞向丰顺帝案头。
范直挑出几家民怨严重的,呈给丰顺帝,“为官者,大抵总会犯些过错,圣上看在他们为朝廷尽忠的份上,是否网开一面,宽宥些个?”
丰顺帝一边翻看着一边冷笑,“欺压百姓也是尽忠?我带过的兵,保家卫国受过伤流过血的,回来后连老娘都护不住,岂不叫人心寒,以后谁还愿意从军打仗?要严查,彻查!”
范直唯唯应诺,将那几家名单重新誊录一遍,将武定伯萧文安的名字也添加进去,打发人送到锦衣卫。
但凡有些权势的,难免不了行些欺行霸市之事,有几家能经得起锦衣卫的彻查?
不出三五天,厚厚的罪证就摆在丰顺帝面前。
丰顺帝不怒反笑,“好,好,这就是朕的肱骨之臣干的好事!”脸色一沉,“抄没家产,男丁流放,女眷发卖。”
范直忙跪下求情,“圣上三思,都是朝廷官员,唇亡齿寒,着女眷一同流放了罢。”
勋爵权贵间关系盘根错节,张家儿媳是王家闺女,赵家夫人是李家表妹,都亲连着亲,发卖为奴相当于打了京都权贵的脸。
丰顺帝沉默片刻,依照范直所言,在奏折上批了朱字,“家产抄没,人丁流放。”
这一次,被查封的有十二家,而被叱责者多达四十余家。
勋贵们俱都老老实实地夹紧了尾巴,再不敢兴风作浪,就连采办年货也不像往年那样张扬。
寻常百姓们却浑然不觉,依然兴头头地忙年。
腊月二十二,小年的前一天,程峪约了杨萱在小沟沿见面,在场的还有钱多。
钱多的那处宅子已经添置上器具摆设,也安了床铺衣柜,家具虽简单却很洁净。
屋子里点了茶炉,炉内火苗正旺,上头坐一把陶瓷壶,水刚沸开,“咕嘟嘟”往外冒着水汽。水汽氤氲,使得整个屋子都暖了。
待得沸声渐止,钱多沏一壶茶,头一杯倒给杨萱,杨萱不敢受,转手呈给程峪。
程峪轻浅一笑,接在手里。
斟完茶,钱多挨着程峪坐下,对杨萱道:“今日请小四嫂过来,是有事相求。我想借水塘子北边的四亩地。”
杨萱挑眉,“你想干什么用?”
钱多道:“我原打算开间杂货铺,有天跟李石聊起来,听他的意思是想开铺子,他财大气粗人头广,那就让他开,我想开间酒楼。”
杨萱不解,“这个地方开酒楼?三五年内未必能住满人,况且来住的都是穷苦人,哪里有钱下馆子?”
“这个小四嫂就别费心了,我自有法子,”钱多乐呵呵地道:“只要小四嫂肯把地借给我就成,我不白借,头两年我盖房子,每年每亩地给你十两银子,回头酒楼盖好了,每年给小四嫂一成利。”
杨萱摇头,“我不要你的银子,那地不值钱,白给你都成……四亩够不够,要不给你六亩?”
“够了,”钱多笑道,“再多也没用,我没那么多本钱盖。”边说边掏出张纸,铺在桌面上,“酒楼盖两层,底下是散席楼上雅间,窗子正对着水塘,小四嫂打算在塘里养莲,塘边种柳,我就打算取好风景……酒楼后面再盖四间小屋,以便酒醉的客人留宿。”
杨萱将图样移到眼前仔细看了看。
钱多的确下了工夫,散席有几桌,雅间有几间,楼梯开在何处,厨房建在哪里都画得清楚明白。
看罢,叹道:“这处酒楼盖下来花费不少,你手里银钱可够?”
钱多看一眼程峪,“要是去年我还真不敢开这个口,今年不是赚了银子吗,我跟大哥凑一凑,大约差不多。”
今年程峪得了四千多两的红利,钱多得了六百两红包,再加上往年或许有积蓄,应该是够的。
杨萱抿嘴笑笑,“要是不够就说一声。”
“行,”钱多毫不客气地答应着,“先盖着再说,以后少不得跟小四嫂伸手。”
程峪静静喝着茶,直到他们说完,才低声开口,“这几天闹腾这阵子国库肯定充足不少,我估摸着开春以后,朝廷就要整治广渠门了,杨姑娘手里多备点闲钱……小沟沿这边很多人后悔没早出手,现在想买都买不到。一旦广渠门有消息,估计抢地的人不少……买到就是赚到。”
杨萱问道:“程大人不打算买?”
程峪笑一笑,“我人轻言微,哪里会知道这么隐秘的消息?能买到地的都是消息灵通的,杨姑娘得义父青睐,略略听闻一些也在情理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