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萱扯扯嘴角,“不用,往年怎么收以后还怎么收,我手头有银钱,等什么时候过不下去了再说……秋天收完庄稼不用送太多米面进城,我们吃不了许多。要是大叔打到兔子狍子,硝两块皮子给我吧。”
她想给杨桂做个护手筒。
薛猎户连忙道:“眼下家里就有,我拿给姑娘,要不姑娘进屋喝口水?”
杨萱摇摇头,“我不渴,才喝过。”
薛猎户并不勉强,不久取出三张毛茸茸的灰色兔子皮,“先前的都拿去卖了,还剩下这几张,姑娘先凑合着用,等打了好的给姑娘留着。”
“大叔往镇上送都是多少钱?”杨萱掏出荷包,问道。
薛猎户立刻板起脸,“姑娘要是给银子,那就算了。我薛绍刚不是没见过银子,眼皮子也没这么浅。”
杨萱只得作罢,两手抱着兔皮回了主屋。
刚巧杨桂睡醒了觉,正在吵闹,见到她,立刻蹬蹬跑过来抱住她的腿,带着哭腔问道:“姐去哪儿了?”
杨萱把兔子皮给他看,“冬天做个手筒,暖乎乎的,不生冻疮。”
杨桂摸一下兔子皮,撒开手仍是抱紧她,“姐别一个人走了。”
杨萱给他系紧麻衣上的带子,“不会的,姐走到哪儿都带着阿桂。”让他去撒过尿,洗了手,然后将张大叔送来的西瓜切开吃了。
吃瓜的时候,杨桂问起萧砺,“萧大哥呢?”
杨萱如实告诉他,“大人去办差了,他是官差,得办好了差事才能领到俸禄银子,不能时时陪着咱们。他说要是早,今天夜里就回来,赶不及的话,明儿早上过来。”
杨桂指着盘子里的西瓜,“我想把这块最大的留给萧大哥。”
杨萱应道:“好!”吩咐春桃把那块西瓜用纱网罩起来,单独放在旁边。
只是,吃夜饭时,萧砺并没有赶回来。
杨萱等到约莫二更天,猜想他可能赶不及,也便吹灭了灯烛。
刚躺下,就听到院子里似乎有什么响动,杨萱忙趿拉着鞋子走到窗边,悄悄撩开窗帘一角。
窗外明月高悬,清亮的月光如水银般淌泻下来,泛起满地银辉。
有个高瘦的身影正轻手轻脚地朝房门这边走来,月光照着他轮廓分明的脸庞,有种不容人小觑的凶狠戾气。
似是察觉到什么,萧砺侧头地朝这边看来,浑身的戾气瞬即散去大半,而是带上了些许温柔。
杨萱一个激灵,做贼般甩开窗帘,连忙爬到床上。
心兀自怦怦跳着,良久才平息下来,沉沉睡去。
第二天是在满庄子的鸡鸣狗叫声醒来。
天才刚蒙蒙亮,厨房里已经散发出小米粥独有的浓郁香气,充溢着整个院子。
杨萱梳洗罢,推门出去,却见萧砺已经坐在厅堂里,身上穿得正是看着显然的那件石青色长袍。
昨天急匆匆的离开,竟然还有心思回去换衣裳。
杨萱一愣,屈膝行礼,“大人,早。”
萧砺侧头,眸中流露出关切,“昨天睡那么晚,怎么不多睡会儿?”
杨萱情知昨夜偷看是被他瞧了个正着,却没在意,低声道:“鸡叫声太吵了。”眸光瞥见纱网罩着的西瓜,“张大叔送来的,阿桂非说这块最大的留给你。”
萧砺掀开纱网,拿起来就吃,杨萱忙上前拦阻,“大人,不能吃,过了夜的西瓜吃了闹肚子,快扔了……要是阿桂问起来,就说很甜……”
不等说完,闻到他身上一股三七粉的味道。
先前离得远不曾闻见,这会儿就在他跟前,那股苦涩的清香清清楚楚。
三七能止血散瘀。
上次他受伤,用得药粉里面就有三七。
杨萱大惊,忙问:“大人是不是受伤了?身上一股药味儿。”
“没有,”萧砺决口否认,突然从怀里掏出个瓷瓶晃了晃,“昨天回城买了瓶药粉,可能塞子没塞严实。”
杨萱半信半疑,却又没法解开他衣衫求证,只得作罢。
说话间,天色已经亮了,车夫们已经吃过饭在外面喂马。
杨萱忙进屋叫杨桂,杨桂睡得沉,三遍五遍喊不醒,杨萱只得先拉扯着将他衫子穿上。
摇晃之间,杨桂终于醒了,迷迷糊糊地喊了声,“娘。”
杨萱怔一下,轻声道:“是姐。”
春桃端进洗脸水,就着温热的水给杨桂擦了脸。
杨桂彻底清醒过来,问道:“萧大哥回来了吗?”
杨萱道:“昨天夜里就回了,跟你睡一床,你都不知道……这会儿正在外面等你吃饭呢。”
杨桂三步并作两步冲了出去。
几人吃过饭,略作收拾就出发回京。
一路紧赶慢赶,等到进京也已将近午时了。
萧砺商量杨萱,“路上颠簸得难受,不如在外面将就着吃点,不用回家再费事做饭了。”
杨萱没感觉特别累,却是想着家中没有菜,等到买了菜回家,时候肯定不早了,便应道:“哪里有可口的馆子?”
萧砺想一想,道:“去清和楼吧,味道不错。”跟车夫说了地方。
杨萱听着名字觉得耳熟,等马车驰到长安街上才想起她来过这个地方,就是之前太子班师回京,大舅母请她们一家来看献俘大军的地方。
菜着实做得不错,最好吃的就是道松鼠桂鱼,苏州菜,酸酸甜甜的,极为可口。
只是想起大舅母和辛媛,不免有恍若隔世之感。
她现在有孝在身,不便出门走动,也不知道辛媛过得怎么样。
思量间,马车已停在清和楼门前,萧砺掏出荷包结算了银钱,将马车打发走,忽地抓住了杨萱胳膊,“进去吧。”
清和楼里人不算多,只有五六桌客人。靠近南墙的桌前坐着位官爷,官爷年岁不大,约莫二十五六岁,头戴乌纱帽,身穿青色常服,应该是六品或者七品的小官。
那官员对杨萱似是很感兴趣,盯着她看了好几眼,才慢慢侧过头。
杨萱心里恼火,却不愿意惹事,只作没看见,在靠北墙的桌旁坐下了。
萧砺引着杨萱在靠北边的桌前坐定,伙计殷勤地沏上热茶,低低唤了声,“四哥,七哥说他今儿亲自掌勺,做几道拿手好菜给二姑娘尝尝。”
杨萱恍然明白,这位伙计肯定也是范直的义子……
第92章
果然萧砺低声介绍,“他是小九, 平常就在这里打杂。”
杨萱抬头, 小九粲然一笑, 露出口雪白的牙齿,吆喝道:“客官且稍等,菜稍后就得。”将雪白的帕子往肩头一搭,小跑着去招呼另外几个刚进门的客人, “客官几位,里边请, 楼上另有雅席。”
非常热络。
杨萱追随着他的身影看了数息,唇角弯了弯。
约莫盏茶工夫, 小七将菜肴一道道端上来,红油笋丝、小葱拌豆腐、香菇酿青菜、茭瓜炒鸡蛋,六道全是素菜, 外加一小盆冬瓜汤。
冬瓜汤清清淡淡的,只汤面上浮了几粒枸杞,再撒一小撮芫荽末, 看着漂亮, 味道更是鲜美。
就连平常不喜欢吃菜的杨桂也连声叫好吃。
杨萱明白越是家常菜, 越难做得出彩, 小七能做出这般滋味来,可见其厨艺非同一般。
她很想打听下冬瓜汤是怎么做成的, 可想起这是别人吃饭的本事, 不好贸然开口, 只得忍住不提。
这空当,旁边那位官爷又朝她看了好几眼,目光并不会令人讨厌,却是不自在。
杨萱轻轻挪动下椅子,侧转身体避开那人视线。
萧砺察觉到,低垂了头,凑到杨萱耳边,声音压得更低,“他是大哥,在吏部文选司任职。”
杨萱惊诧不已。
文选司地位不高,权力却很大,掌管文官班秩升迁之事,是个倍受瞩目的好差事。
没想到范直的义子会在这么个实权衙门。
更没想到的是,会在此地遇到萧砺的两位兄弟。
要说是碰巧,杨萱是怎么也不可能相信的。因为萧砺说过,他们几人平常极少联系,即便遇到了也是装作不认识。
那就是萧砺特意带她过来,认识他的几位兄弟?
杨萱抿抿唇,心里略微有些不安,只听萧砺又道:“大哥辨不清人的相貌,所以多看你几眼,并非有意唐突。”
杨萱不解,“什么意思?”
“他分不清人的相貌,好比你这会出去,换件衣服再进来,他肯定认不得你是谁。”
杨萱诧异地张大嘴,轻声道:“这怎么可能?在吏部当差,不是要天天应对各色人等?”
萧砺笑笑,“大哥记性好,文书看过一遍,隔上十天半个月再问,保准一个字记不错。他素日看文书履历多,并不经常与人照面,至于同僚,大都是通过体型声音以及穿得衣裳来分辩。”
这算不算只认衣裳不认人?
杨萱偷眼瞧向官员,见他正拿筷子挑着碗里的面一口一口地吃,动作很斯文,不徐不疾。
不多时,吃完了面,掏帕子擦擦嘴,叫来小九会了钞。
就跟陌生人一样,完全没有多余的话。
也没有再瞧杨萱,摆着衣袖施施然离开了酒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