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碧蓉在家中睡了两日,也想了两日。
第三日爹娘对她的忍耐到了极限,又开始反复念叨那个终极话题:相亲。
常碧蓉默然良久,说:“若是有合适的男人,出身、功名也不甚在意。”只要能把她带出宫就行,或许没有什么光环的男人,放弃得更少,反而能把她拉出泥沼。
想到自己竟有这样一天,心中凄然。
“真的?”爹娘惊喜,竟然有那么点儿“喜极而泣”的意思,不禁让常碧蓉汗颜,想不到竟然令父母这样忧心,又不禁觉得背上的压力重了几分。
没想到风声放出去,次日她就被亲娘从被窝里唠叨起床----还真有人替她牵线。
常碧蓉走前想起问爹娘这人的情况,她娘支支吾吾说了半天,也就说出来这人是个皮匠,一直没成亲。
常碧蓉本来就心思惫懒,懒得再问。
等到见了人----她又白来了一趟,这人年岁比她大了许多,而且面色枯槁,瘦的很,说话有气无力,见到常碧蓉眼中的惊喜掩饰不住,小心翼翼地对答。
常碧蓉想走,但正好约在饭点,不好太直白,便勉强吃了一顿饭,最后她坚持会账,跟这个皮匠摆摆手再无往来。
当晚回去,爹娘得知情形后却不怎么失望,反而反过来安慰她。搞得常碧蓉本来有些埋怨爹娘没把情况摸清,也不好再说。
她娘说:“没关系,还有一个,是你隔壁王婶的一个远方表亲。”
常碧蓉听着,也大约知道了对这一个,爹娘又是知之甚少,忍不住说:“你们不问清楚点儿吗?”
她娘说:“这个你自己问呗。”
常碧蓉被噎得出了门。
这回她学乖了,约在早饭后,午饭前,前后不着的点儿。
她在街口等他,见一个年轻男人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也不转转,东看西看。
常碧蓉估摸着就是这个人了,不禁又气又好笑,这人是不认识字还是怎的,约在回春堂招牌下,回春堂三个烧饼大的字,看不见吗?只得自己走上去,随意选了个茶馆坐下聊。
不过是些寻常话头,这人跟一夜没睡醒的样子,倒是有问必答,但实在敷衍得很。
问他平常干什么,他答看论语。
常碧蓉一脑子疑问,有些不耐烦了问:“你如今已经三十五,对今后有什么打算吗?”
这人茫然看了她一会儿。
常碧蓉只得解释:“你是学徒,打算学成了开店吗?在哪儿开呢?”
“我不开啊,就这样学啊。”
常碧蓉以为自己没听清,又问:“一直当学徒?你以后怎生活?怎么养家?”
“没事啊,反正咱们是皇城脚下,官府还会让我们饿死么。再说,城外那些善人每日都会舍粥舍包子啊!”这人说得理所当然。
常碧蓉睁大眼,不敢置信,张口结舌看着对面的人,不知该笑还是该怒,忍了好久,才还算平静地跟他道别。
她飞快地逃走,心道这个点儿真好,不用再忍者吃顿饭。但是委屈的眼泪不争气落下来----这是她亲爹娘给她介绍的人啊!不是别人,是亲爹娘!
☆、吴珊耘上殿
常碧蓉黑着脸回到家,面对爹娘期盼的眼神,她问:“这个人,你们见过吗?”
爹娘摇头。
她只得忍着气,自己咽下。
爹娘见她这幅样子,忽然又凑过来,说:“这个不行,还有别的,周二姐认得一个人,说是不错,要说给你。说是比你大,人还长得不错。”
常碧蓉一听这话,压在心底的积怒腾地冒出来,转身问她的母亲:“这个人家里怎么样?”
“这个没问。”
“有兄弟姐妹吗?”
“不知道。”
“他多大年纪?”
“反正比你大。”
“他叫什么?!”这一句常碧蓉几乎是怒吼出来的。
母亲这时也察觉到常碧蓉并非简单的询问对方情况,略有些惊慌地说:“这......”
常碧蓉压着自己的怒火道:“人家爹娘相女婿,恨不得能把人家祖坟都翻过来,你们倒好,连名字都不知道就往我这里塞。我是你们的女儿吗?你们能对我负责点儿吗?你们以为我是个嫁不出去的怂货吗?所以是个男人就行,就往我这里推?我若是随便找了个不好的人,过得不好,再来合离,比现在的处境只有更加艰难!”
常碧蓉到底还是没有忍住,喊了出来:“你们明不明白?你们的女儿不是嫁不出去!”
她只是想找一个情投意合的人,愿意为她放弃一些,带她离去的人,始终寻寻觅觅,不曾妥协。
常碧蓉不想在父母面前流泪,强忍着,不容置疑地说:“今后,我的事情不需要你们操心。”说罢转身便冲出门。
在这世上,连她的至亲都不能理解她,都在用世俗成见压迫她,还有什么地方,什么人可以给她安慰、宽容和理解?
她太失望了。
可冲出家门容易,再能去哪儿呢?
常碧蓉在街上游荡,听见耳边嘈杂声,惶惶然中被人拉了一把,脚下没站稳,一屁股坐到路边。
一匹快马飞驰而过,背后插着八百里加急小旗,去的方向是宫中。
常碧蓉叹了口气,她也只能回宫中。
情绪爆发的那一瞬间,不管不顾,心有热血,真让人沉迷,但沉迷过后,清醒时还得耐着性子,忍住委屈,灰溜溜回到现实。
好巧不巧,常碧蓉刚回宫就碰见了裴岳。
裴岳喊住她,说:“不是巧,我是特意等你的。你进宫时,宫门有人告诉我,我这才抽空过来的。”
常碧蓉这时其实谁都不想见,就想把自己埋在被子里。听了裴岳的话也没什么反应,说:“哦。”
裴岳也不见怪,说:“我要出宫。”他握住常碧蓉的胳膊,说:“边患又起,圣上让我去宁夏镇镇守,少则三个月,多则半年。”
常碧蓉闻言,垂首默然良久,说:“把吴姗耘带走。我这样,护不了她。”
裴岳问:“你对她格外用心。”
常碧蓉说:“从她身上看到了当年的我,总想着若当年身边有个人拉一把,会好很多。”自嘲一笑,“起码不会成为一个笑话。”
裴岳想了想,说:“不过吴姗耘年岁未到二十七,出不得宫。”
“四品女官也能出宫。”常碧蓉说,“李和崇会答应的。”
景泰十三年春,中宫直接下令将吴姗耘升任尚宫局司言。
皇后身边一品女官赵宫令朝吴珊耘恭喜:“恭喜吴司言,成为大周朝最年轻的正四品女官,前途不可限量。”
吴刘二位尚宫面面相觑,又嫌弃地别开脸去。
吴姗耘手捧着委任状,如同捧了个火盆,左看右看,众人笑容中的神色难以看清。
她不知道其中原委,被从而降的金元宝砸的眼冒金星,一片混乱。
如今她成了尚宫局排的上号的人物,应该高兴,可吴姗耘心虚,不知是福是祸。
常碧蓉特地给她办了桌酒席,邀请裴岳。
三人落座,吴姗耘坐立难安,此时明白这两人的来头,为自己所做的一切,心中既亲近又感激,但不知如何报道,便生出几分畏缩。
常碧蓉见状,打趣道:“你怎么升官了,反倒小心得跟只鹌鹑似的。来来来,论起来,我还得起身给司言大人行礼。”说罢作势起身。
臊得吴姗耘赶紧起身压住她,红透了一张脸,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喏捏着说:“师父,您又逗我。”
惹得常碧蓉笑,裴岳在一旁弯了弯嘴角。
敬过一轮酒,常碧蓉看了裴岳一眼。
裴岳会意,放下酒杯,对吴姗耘云说:“下个月万寿节过完,圣上派我出宫去宁夏,要带个四品女官同去。所以,我来问问你,可愿去。”
吴姗耘吃了一惊。
常碧蓉在一边敲边鼓,说:“出宫回来惯例品级官职上会有调动。出宫透透气,长长见识,想来也不错。”
吴姗耘抬眼望了望天,心说这老天的金元宝都砸在她一个人头上吗?
她眼风扫了下裴岳,问:“是要同裴大人同去吗?”
裴岳点头。
“要我做什么吗?”
裴岳想了想,说:“没什么大事,虽说事因边患,但我去是为督军,不会到前线,出不了大事。你只用一路过去就行,不用做什么。”
那还要我去做什么?吴姗耘首先冒出这个问题,在她听来这一趟女官随从根本就没什么事啊,就跟着裴岳屁股后头跑一趟。这么大的好事,吴姗耘反而有些忐忑,怕有什么不得了的后招。
常碧蓉和裴岳都看着她,吴姗耘越发着急,心中难定,两眼一抹黑,不知道这里面有什么缘故,有什么深意。她又偷偷看了看裴岳,要跟他同往,心里头又想又不想,只得说:“能让我想想吗?”
裴岳神色略意外,看了常碧蓉一眼。
常碧蓉恨不能把这里头的好处,掰开揉碎了塞进吴姗耘的榆木脑袋里去,又好气又好笑地摆手说:“罢了罢了,你想吧,不明白的来问我。”
裴岳看常碧蓉一腔热情,结果对方懵懂无知,好笑,说:“不急,还有半个月,你慢慢想,想好了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