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太远了,让他来。
陈东说:“你那儿没什么好消遣的,而且忒贵。”
这一阵常碧蓉正好忙起来,等她意识到二人很久没见面没联系已经是一个月后。
她正纳闷,陈东的信就到了。
信中没说这些日子没见的事情,很直白地问他们二人的婚事什么时候办合适。
常碧蓉接信后,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自己这里这样反常,对方竟然毫无察觉。她不禁又想起了那一个半时辰的路途,陈东压根就没有在意过她的付出,更没有心疼她来回颠簸。
常碧蓉再洒脱,也是个女人,想到这里眼眶就热了。再从头把两人的往事回想一番,恐怕是自己一厢情愿,陈东只是被动接受。
她常在陈东眼中看到无奈,那种被生活压迫得只能接受的无奈。
她有什么不好吗?为什么会这样?
常碧蓉一只手撑在脸上,挡住眼睛,没让眼泪流出来,反而笑了。
她想起自己跟陈东买这买那,深怕他在同袍面前不好意思,都买的好东西。他送给自己的,只有他家中闲置的一块砚台和那只猴子玩偶。
常碧蓉忽然很想笑。
她写了一封信回去,信中反问他们这样能谈婚论嫁?
无信归。
到底还是常碧蓉憋不住,去找了陈东。
两人约在一家环境不错的酒楼,依然离陈东家很近,常碧蓉跋涉而来。他们在临江的一边,对面而坐。
在这样的局面下,陈东才察觉出气氛不对。
常碧蓉看见陈东刻意讨好的表情有些不忍,但是还是问了:“你到底为什么想跟我成亲?”
陈东说:“因为你很合适。我们两个很合适。”
常碧蓉眼巴巴看着陈东,没有再说其他的话。
她笑了一声,起身走了,眼角的余光望见陈东站起来远远翘首望着她。
常碧蓉心想:他会追上来吗?
等她出了门,到了宫门前,身后仍然没有人。
常碧蓉站了许久,日影渐长,只得一步一步朝宫门走去。
这个人到底还是不错,至少没有骗她。
☆、常碧蓉求官
常碧蓉消沉了一段时间,作息时间全部混乱,神出鬼没,让吴珊耘和君儿难以捉摸。
两个小家伙在常碧蓉房门前碰头,正揣摩常掌正是否在屋里,房门“碰”一声,豁然打开,一只绣花鞋顺势从门缝中飞出。
两人瞪大眼看着常掌正跳房子似的一步一步,身手矫捷地跳到绣花鞋边,从容淡定地穿好鞋子,转身挥手说:“不用准备我的饭,今日有约。”
吴珊耘还在想是否旧情复燃。
就听常碧蓉说:“可惜是美人相约。”口气万分遗憾。
吴珊耘忍得很辛苦才没笑出来。
约常掌正的美人芳名柳燕。
柳燕是常碧蓉的同年,不同的是她早早出宫嫁人,虽然小常碧蓉三岁但孩子都已经满院跑了。
好些年没见,常碧蓉惊讶于她的成熟,或者说劳累显出的沧桑,那是长在脸上的老,从内到外的苍老。
可柳燕自己却不认为。在听说常碧蓉依然待嫁时,很是热络地为她张罗相亲,还主动去会了账。
常碧蓉笑着道谢,心中纳罕柳燕对自己这样照顾,他二人从前不过是凑在一起不咸不淡客套几句的交情,为了一些不清不楚的事情还有些龃龉过往。
柳燕拉着常碧蓉在街上闲逛,女人在一起不过买些时兴的衣裳首饰。
两人在一个首饰铺面前站了一会儿,柳燕看中一只鎏金的孔雀样子的步摇,式样有些意思。
常碧蓉看她喜欢,便说:“好看,平时戴戴挺有意思。”
柳燕再三看了却放下了,扯着常碧蓉离开,但目光在那步摇上流连难断。
常碧蓉早先便留意到她的袖口内有个牡丹花的样子,秀在那地方八成是个小补丁,此时看她神情,便知她手头并不宽裕,默默没有做声。
柳燕大概察觉出她的意思,便笑说:“你呀,得快点儿找个男人嫁了,再生几个孩子。”
常碧蓉笑笑,就知道抹不开这个话题,淡淡地说:“知道了,在找呢,这不是没遇着合适的吗?”
“眼光别太高了,早些嫁了早了解桩心事。”
常碧蓉听了不太舒服,说:“哪有眼光高不高,没遇着称心的罢了,若是随便找个人嫁了,日子过得不好,天天闹心,还不如一个人快快活活,何苦为难自己。”
柳燕故作惊讶地问:“你现在过得快活?”
这下轮到常碧蓉惊讶了:“怎么,没男人就不能好好过日子了?就得寻死觅活,哭天喊地?”说完笑了,她心里还有句话没说出来:像你这样找了个男人嫁了,过得操劳拮据,那还不如不找。
结果柳燕口中说:“好了好了,知道你过得快活。”但脸上的神情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出来:我知道你过得很艰难,但是爱面子不好意思说出来强撑着,我理解你的苦衷,你真可怜。
常碧蓉目瞪口呆,想不到对方竟然是这样的想法,竟然这么看待自己,只觉得辩无可辩,多说一句都是废话,笑了笑,找了个借口离开了。
回宫遇见裴岳,把这事当个笑话说给他听。裴岳听完也是一笑。
“我今儿才知道什么叫做人和人是不同的。”常碧蓉笑道,“子非鱼焉知鱼之乐,这怎么说得下去?太无力了。”
裴岳静静看了她一会儿,问了个不沾边的问题:“你要不要挪挪位置?”
“情场失意,官场得意?”常碧蓉撇嘴,说:“不用。我如今虽然是个掌正,但众人顾念我资历甚老,又有你几分薄面,我想做的事情皆能做成,还得众人几分敬意。如今上头几个人都正做到兴起,你把人家硬顶下来了,我这里没什么实在好处,反倒招人家恨,不值当,再说我也不求那些虚名。”
裴岳闻言没说话,其实是想到常碧蓉这么些年不愿高升,或许是想避开圣上。他寻寻摸摸瞥了她好几眼,欲言又止。
常碧蓉赶紧伸出手拦住,说:“打住,有些话别多问,就算咱俩交情,我也翻脸。”
裴岳从前只知道常碧蓉不提皇帝,如今再多知晓了一点,但他怎么也想不明白,常碧蓉放着这么好的李和崇不找,偏偏去相亲。她相亲的男人,他全都知道,哪里比得上万人之上的真龙天子?
常碧蓉这一句话,虽然说得随意诙谐,但裴岳知道,这个话题在她那里是禁忌,真提不得了。
每个人都有些不愿提的往事。
他理解。
常碧蓉又在一边哀嚎:“上天赐我一个好男人吧!”双手朝天举,一脸为众生牺牲扛雷的样子。
常碧蓉只有在他面前,才会肆无忌惮作怪作妖,把裴岳逗得笑弯了腰,伸手在她头上轻轻一拍,骂道:“你个两面三刀的,让你手底下人看看你这样,看以后谁服你。”
常碧蓉忽然收势,转过脸,正经地对裴岳说:“刚刚你说的话还算数吗?”
“哪句?”裴岳有点儿没跟上常碧蓉的节奏。
“开后门,升官。”常碧蓉一脸严肃地说。
裴岳觉得有诈:“你要干嘛?”
“我接受,但换个人。”常碧蓉说,“吴珊耘。虽然人长得不怎么出众,人不怎么机灵,脑子不怎么好使,但怪顺眼的,我喜欢。而且......”
常碧蓉正经说:“她这样年轻,就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摔了这么大跟头,但这个念头还一直攥在心里。这是当年的我比不上的。我年岁也不小了,收了做个关门弟子,想想挺不错。再者,此番际遇,堵死了睡皇帝这条捷径,反而能成就她也说不定。”
常碧蓉又感慨说:“其实怎么可能是捷径,往往看似轻松美好的路,都是陷阱。”
常碧蓉的这句话,其实算是给了裴岳一个答案,让他知道,她为何没有委身李和崇,至少指出了答案的方向。
裴岳却没有正面答复常碧蓉,说:“她想要什么?不甘屈居人下,做人上人吗?你随便从宫里拉出一个人问问,十个里有十个都想。”
“哈哈!”常碧蓉大笑道:“拉十个人来,你问,保准十个人都说;‘小的不敢妄想,只愿在裴公公脚下做牛做马,肝脑涂地。’”
裴岳见她学样子,怔了一下,而后无奈大笑。
裴岳笑虽笑,还是把这事记在心里了。他是司礼监第一人,但跟尚宫局隔了一层,所以这事他也得托人办。
也不是难事,裴岳的牌友里就有尚宫局的吴尚宫。
吴尚宫听了裴岳的话,有些为难,说:“大人,我实话实说,您开口我自当尽力,但吴姗耘一个七品女官,升到四品,再怎么着也得熬个三四年----这还算是最顺利的,一个坎都没有的情形。升得太快,恐怕难以服众。”
裴岳笑道:“你堂堂尚宫局第一尚宫,谁不服你?我办她!”
吴尚宫一脸腻歪地说:“眼前就戳了个刘尚宫,我花一个铜子儿她都对账了又对账......”
裴岳听得好笑,说:“行啦,你也没少给人家添堵。人家大侄女儿在景仁宫都呆了一年多了,愣是被你压着没冒头。刘尚宫对账那是好的,没把你咬下一块肉来算不错了。”